那人说什么,只问雁三儿:“你们有没有受伤?不是让你们不要乱走吗?”
果然是假做真时真亦假啊!这两个,都看完全不出什么破绽来。外表都是一样,只除了一个受伤一个没受伤。
不过,师公适才离开前,的确交待过我们不要走动,这个受伤的说的话,倒是能对得上。
那么,那个没有受伤的……
雁三儿紧紧护着我,面对那两人丝毫不减警戒。
没受伤的那个师公一扬袖,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光华流转的长剑。
受伤的那个默默站定身,右手虚拢,也无中生有的多出一把剑来。
月下,湖上,这两人剑华如水,已经斗在了一处。
我紧紧攥着雁三儿的衣裳,那两人动作都极快,剑法还一模一样!
到底哪全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如果先出来的那个师公是真,那雁三儿自然该助他一臂之力将这个假的打倒。如果这个受伤的是真的师公,他已经身负重伤,拼斗起来自然吃亏,雁三儿若真袖手旁观静待其变,那受伤的师公就有可能被假冒的那个杀了。
幻术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雁三儿忽然出手了,他并没用剑,抬手间共有九道银光挥了出去,齐齐射向正在激斗中的两人。
☆、第九章 惊雁 二
那银色的雁形梭有一半打了空,可还有四记狠狠扎在了已经受了伤的那个人身上,梭上带着的巨大的劲力将他朝后推去,将他钉在舱板壁上。
我张大了嘴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雁三儿的手缓缓放下来,师公转过头看他:“你居然分得清楚真假?”
“他眼神儿不象。你就算遇着比这再要命十倍的事也不会露出那种眼神来的。”雁三儿说:“他就是那第三个人?”
“不是。”
随着师公的话音落下,被钉在墙上的那个人缓缓起了变化。我见过他。
他是掌握第一重阵法的那人,刚才还曾经被雁三捉到过一次。
雁三儿把我放下,过去把被钉在墙上那人身上的银梭拔下来,重又将那人制住。这次他显然下了重手,那人动也不动,脑袋低垂。
我挪挪蹭蹭地过去,小声问:“师公,你没受伤吧?”
他淡淡地说:“没事。”
雁三儿问:“那第三个人在什么地方?很难对付?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刚才让我杀了。第三个……那人当功力不在我之下。”
“会是什么人……”雁三儿刚说了三个字便即停住,脸色一变:“难道是她?可她怎么会和山阳派的人混一起?”
“我猜她动手之前并不知道我在此处。若是她想彻底撕破脸的话,就不该用那么两个小角色来一起发动幻阵,不然的话,我破阵也没有那么容易。”
“那我们现在去找她?”
“不用去了,”师公指指地上那人:“第三个阵眼已经被移到了他的身上,我们那位旧识已经离开了。”
“那这阵已经破了?”
师公指着地上那人:“他身上应该有块铁牌,你找找看有没有。”
雁三儿把那人搜了个遍,果然搜出一块铁牌子来。
师公抖了一下袖子,叮当声响,他掌中已经有两块牌子了,三块牌子都不大,我好奇地探头看,这难道就是阵眼吗?
师公将三块牌子叠在一起,口唇张合,只是没有发出声音。
仿佛忽然打开了一扇门,嘈杂的声音一下子灌进耳朵里头。船身震颤摇摆,可以感觉到船在飞快地朝下沉。
夜色深重,我长长的吐了口气。
虽然情况不妙,可是能回到现实中,我还是松了口气。
雁三儿把我朝师公身前推了一把:“大船看来不成,你们先上小船,我去寻楼主。”
我有些担忧,雁三儿指定误会了:“你舱里还有行李包袱?放心,我让人去给你取下来!”
我们在舷梯处分手,师公携了我朝船尾去,船尾系着两只小船,师公探出手臂将我放到小船上头,又回手松开了绳缆。
大船已经倾侧,上头兵刃交击声响如连珠,可见三合寨应该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师公站在大船船边,夜风吹得他衣袍飘摆。我身上有汗,刚才紧张不觉得,这会儿一静下心来,衣裳薄,夜风一吹就透,背上冰冰凉。
我打个寒噤,肩膀缩了起来。
师公将外袍解了下来披在我肩膀上,眼望着船上闪烁的灯亮,淡淡地问:“今天晚上,你看出什么了?悟着什么了?”
我有些意外,把袍子拢一拢,袍子上头带着师公的体温,既软且暖。我想了想,没答他的话,反问了一句:“若是今晚师公你不在,那惊雁楼的人会怎么办?”
“惊雁楼主自然能脱身,船上的其他人,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我点点头,停了一下,又问:“三世阵是不是要趁夜发动威力更强?”
师公看了我一眼:“好,能看出这点来,今晚的苦头你就没白吃。还看出什么来了?”
“还有,设阵者自己也在阵中,却不能善藏自身,以至于最重要的阵眼反而成了易寻易破的缺陷……”
师公眼中闪过一抹神彩,破天荒给了我一句夸奖:“不错……不错,你天生就是学这行的好料子!”
那是,两辈子都干一样事,再干不出个名堂来,真不如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趁着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我问:“师公,这惊雁楼,是个什么地方?”
“惊雁楼在道上……”师公说了个头,却把下面的话又省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还没说就知道我不懂啊!
“惊雁楼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惊雁楼是他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建了起来的,和其他的门派不一样……那些门派或许是比他厉害得多,但是那是靠着前人。”
我再接再励:“师公,那三合寨是坏人吧?”
师公脸上带着点冷笑:“人哪有好坏之分。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坏人?”
“嗯,胡乱杀人的,总不会是好人吧?就象师公跟我提过的那个人,她是叫巫宁对吧?”
“我和你说过,不要提起她。”
“哦。”
要打听这件事真的很难。
我听见飒飒的声响,抬头看的时候,一个人从上方落下,展开的双臂,衣裳哗哗轻响。
是雁三儿。
他把我们的包袱取来了。
师公问他:“怎么样了?”
“大船是保不住了,刚才雁七下去看了,约摸再有半顿饭的功夫这船就得沉。三合寨的一个没跑全逮住了,可惜都事先服过药的——”
“其他人呢?”
“我们这边伤了好几个,死了两个。他们正在抢着收拾东西,马上过来。”
这船不大,顶多能坐十个人也就差不多了。这条大船上的人倘若都仗这两条小船离开,只怕挤不下这么多人呢。
雁三儿把包袱丢给我,又转身回去。师公说了声:“等一等。”他站起身,也没见抬腿迈步,已经上了大船船尾。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两人朝前走开了数步,许是不想让我听见他们说话。
我包袱里有夹衣,可是我拢拢身上的这件袍子,倒舍不得换下来。
船头起了火,船板被火苗舔烤发出噼啪的炸裂声。许多火星冲向空中,在夜色中拉出蜿蜒的光痕,就象一条条金红色的细蛇,只有一瞬间的光亮。
小船晃了一下,忽然拴在船尾的那最后两根绳缆齐齐被扯脱,船象离弦之箭一样朝外飞驰,溅起的水花洒在我身上。我失声惊呼,可是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带着火的大船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层层水雾烟气阻隔视线,那一团火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我扶着船舷探身向前,我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师公的喊声——也或许是我听错了。
湖面上漆黑一片,我再也看不见那条大船了。
船身先是一侧,又微微一沉。
我迅速转过头来,有个全身湿透的女子翻身坐好。她一双眼晶莹灿亮,朝我微微一笑:“别害怕。”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谁。
她一定就是刚才师公和雁三儿说的,操纵三世阵的第三个人。
对,一定是。阵法被师公破去,三个操控阵法的人,一个被师公杀了,一个被雁三儿重伤,只有第三个未曾露面便退去了——
可是她没有退走,刚才就一直扒在这小船底下!
☆、第十章 巫真
她两指拎住袖子抖水,刚抖两下,脸色微微一变:“你那师公追上来了。这么些年没见,他的功夫可一点没撂下。”
我试探着问:“您认识我师公?”
“那是自然,我们是老相识了。”
咳,湖上的风大了起来,她的话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听起来倒仿佛在说“我们是老相好了”一样。
她双手连弹,十指纤柔细白,不同颜色的光晕从她指尖飞逸散开。虽然她用的幻术我全都不懂,可是却知道她的道行一定不低,与师公孰强孰弱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比我师傅白宛强。
她既不扳桨也不摇橹,小船行得飞快。我向回望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苍茫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松了口气:“好啦,他找不着我们了。”
我们?听起来倒象我和她是一派的。
她刚才抢小船的时候完全可以把我扔下水,可是她却把我一起给抢了。
用来做人质吗?
天渐渐亮起来,小船靠了岸。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
她看起来秀丽端雅,大概修习幻术的女人都不会显出老态,她和师公是平辈,但是看起来顶多算是个大姐姐。
她没有白宛生得好看,但是她举止大方,目光清澈,神情坦然,即使是现在这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也不显得狼狈。
我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老老实实跟着她走,她在城门口处雇了辆马车,我看着她梳起发髻,换了衣裳,她抚平衣褶,问我:“饿了吧?等下就能用饭。”
我不出声,她又问:“你是……白宛的徒儿?”
我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她现在如何?”
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笑笑:“你不用害怕,我和你师公没仇,我也不会打你骂你。不过我现在也不能送你回去。”
我的目光里流露出我心中的疑惑。
她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很是温柔:“我听见你和纪羽说话了,你悟性极高,是学幻术的好苗子。纪羽倒是走运,遇到这么个好徒孙……”她顿了一下,笑意看起来有些得意俏皮:“我这么些年,可是一个好弟子都没遇上,这次虽然没成事,可是就冲你,我这趟没有白来。”
言下之意,象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