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14页

身上,黑黑的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我本能的朝师公身后又缩了一下。
  “这孩子是谁?”
  “齐笙,我徒孙。你怎么来了?”
  “来做个了结。齐家气数已尽,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又看我一眼:“你这徒孙不错。”
  “是么?”
  那人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怀念,他说:“还记得我们头一次见面吗?我那会儿就想狠狠揍你一拳,这个念头到现在都没变。”
  师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倒觉得我能理解这个人的想法。谁看着这么张冰脸,大概都想揍。
  “可是除了这个没变的念头,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第七章 满月 三

  他们之间有一种凝滞不化的东西,说不上来,让人觉得闷,胸口压着很重的东西,喘气都不舒畅。
  “今年我去了,还遇着了故人,你猜是谁?”
  师公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
  “也是……看着都让人恶心。人活着的时候个个狼心狗肺,等人一死了,倒一个比一个情深意长。”
  他语气淡淡的,话里却有刻骨的怨毒。
  “走吧。”
  齐家大厅里已经有些乱,有人从里面追出来,师公拉着我的手上了那个人的船,船上插着一只旗子,黑底白色的雁子,齐家的人远远站住了不敢过来探问。解开缆绳,船已经离了岛。
  “来,你肯定也没吃什么,我船上有酒。”
  男人只要一见了面,似乎都要喝酒。到雷家庄也喝,到了这船上又喝。
  他们不管我,船上备的是几样凉菜,我把刚才抓了放在手帕里包的果子拿出来吃,天阴着,湖上起了雾,向前看不到湖岸,向后也看不到刚才那岛,一条孤舟在水上面晃悠悠的,前不着后不靠,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我满心想着要听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两个人推杯换盏的就是喝闷酒,一个望着外头发呆,一个瞅着酒杯发呆,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酒。
  这算什么故友重逢啊?
  船舱里酒气弥漫,我不喝酒,光闻都觉得有点熏然欲醉,头晕晕的。
  我出了船舱到船头边坐着,被凉风一吹,才觉得头脑清醒了点。
  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那个惊雁楼的使者,应该也认识我。
  我的意思是指,从前的我。
  我没什么理由,这纯是一种直觉。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师公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的脸颊有一丝晕红,眼神也不象平时那样清亮。
  呃,不会喝醉了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瞅了我一会儿,扶着船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师公?”
  我蹲下身,又喊了他一声:“师公?”
  他眼帘低垂,呼吸细匀。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清醒,不过我心里有一个念头萌发出来,然后不可抵制——就算我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就冲师公现在的情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巫宁……是怎么死的?”
  我问得很小心,声音低低的。
  师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了。没动,也没应声。
  我轻轻碰他,他也没反应。
  糟,喝得太醉了。
  啊,舱里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了。
  或许能从他那里套出话来。
  我掀开帘子进了船舱,一股浓重的酒气呛得我差点咳嗽起来。那个穿黑衣的人伏在桌案边一动不动。
  我小心翼翼凑过去,试探的喊了声:“喂,你还好吗?”
  那人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也喝过头了。
  算了,看来想趁人酒醉掏真言这招儿行不通。
  我在舱里找了找,拿了件斗篷出去,给师公盖上。我可没力气把他搬进舱里来,又怕他在外头受了风寒。
  我把斗篷给他盖上,师公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迷蒙,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认出我来没有。
  他似醒非醒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一点都不象。湖面上烟波浩渺,风越来越凉。
  我又趁机问了一句:“巫宁是怎么死的?”
  师公眼睛闭了起来,轻声呢喃:“她无路可走,自尽了……”
  我愣愣地听着,感觉就是在听旁人的事。
  自杀?
  不,不会的。
  我记得,我应该是被别人杀死的。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我只记得最后的,血色的光湮没整个视野。是的,见了血,我自己的血。
  可是,那并不代表是旁人杀的我。
  原来我是自杀的?
  我呆呆的坐在了师公的旁边,本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现在却都堵住了,压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我这样的性格,是不会自杀的啊。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可是,一个人最珍贵的,难道不是生命吗?
  无论什么样的绝境,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坏的一切总会过去的,好的一切一定会到来。
  为什么要自杀?
  师公说无路可走,到底为什么会无路可走?
  象他从前说的那样,坏事做尽,杀人如麻,所以最后走上绝路?
  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会是那样丧心病狂的人。
  也许我不该去追寻自己的从前。
  从前就是从前,无论是喜是忧,是荣耀还是屈辱,都已经过去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既然要遗忘,为什么不全都忘记?
  为什么还要让我记得最后那满眼的血色——
  为什么不把那一瞬间也忘记?
  船身忽然震动起来,我抬起头,以为船靠了岸。
  不是,船在在湖上,碰到了一艘更大的船上。
  那船头高高的,漆成黑色。我仰头往上看,那船头上有人。
  看不清,不过那人黑色的披风被风吹得飘摇着,我能看见那黑色的一角。
  “雁三儿,出来。”
  要说,这声音可不比我师公的声音冷,也不显得硬,但是听着人觉得背不自觉地就要挺直。有个词叫做肃然起敬,就是这样的。
  雁三儿就是那个在船舱里喝醉了的吧?他这会儿是出不来了。
  我又晃了晃师公,他也醒不过来。
  上面那人又说了句:“雁三儿?”
  我没办法,扬起声喊了句:“雁三儿喝醉睡了。”
  好象身旁掠过了一阵风,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他也是一身黑袍,和雁三儿的穿着打扮一样,但是和雁三儿的那种锋锐厉气又不同,他象一座山,让人需要仰望。
  这并非因为我是孩童,而他是身材远高于我的成年人,这和身材高矮无关。
  “你叫什么?”
  我想移开目光,但是却只能看着他。
  “齐笙。”
  这人眉毛浓黑,有这样的眉毛,应该会是一脸凶相的。
  但他不是的。他的人可和他的声音不一样。有那样不怒自威的声音和气势,但是真看到他这人的时候,觉得,就象个教书先生似的——很方正,很严谨,很……温和。
  我仰起脸,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惊雁楼楼主。”
  
☆、第八章 船 一

  这条惊雁楼的大船象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楼阁。舱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光隐在湖上的水烟里,映在水面上,我转过头,船头的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灯影幢幢,站在灯下的黑衣的人,脸上忽明忽暗。
  我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进了船舱。
  师公还没有醒,我想,幸好来的是旧识而不是仇人。不然师公和雁三儿两个大醉不醒,被人从小船上搬到大船上来都一点不知道。真遇着仇人,那还不成了砧上鱼肉?
  有人送了饭食来,是两人份,可是师公没醒。炖得鲜香的鱼块儿,还有一小盆馒头。馒头雪白,我掰开馒头就着鱼块儿吃饱了肚子,就着烛光,把怀里揣着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
  这上头的东西我已经能倒背如流,可还是想看。
  仿佛它是我与前生的一个媒介,是我能寻找到从前的线索和钥匙。
  如果这不是一本法术的札记,而是一本记述心情经历的日记,那就好了。
  可如果是那样,这册子说不定也就留存不到现在了。
  我和衣卧下,没吹熄灯火。
  睡在陌生人的船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惊雁楼主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总归是与师公有旧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听不清,可是我知道那是在喊我。
  我循声而去,穿过一条小径,两旁开满鲜花。有个人坐在窗子里头,认认真真地在桌旁写字。我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窗里坐的那人异常熟悉,忍不住又走近了几步。
  一瞬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头看着窗子里面的人,可是眼前一花,我再抬头看的时候,我竟然是坐在桌边,手里执笔,看着窗边的人影。
  心中莫名一惊,我手脚挣动着,一下睁开了眼睛。背上出了些汗,冷涔涔的,余悸未消。
  没什么窗子,也没有在写字的人,我正躺在船上,蜡烛烧得还余小半截。隔着垂帘,我听见师公含糊而沙哑地说了声:“水……”
  我定定神,起来倒了杯茶水,递到师公嘴边。他喝下一半,洒了一半,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概还没完全清醒,他的目光依旧迷迷蒙蒙的,看着我的时候显得有些怔忡,似乎没认出我是谁。
  “师公?”
  他缓缓坐起来,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
  “这是哪儿?”
  我想了想:“下午,您喝了酒睡了,有艘大船过来,那人把我们接到这大船上,”顿了一下,我说:“他说他是惊雁楼的楼主,师公,你认识他吗?”
  师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小心地问:“您再喝杯水吧?”
  他看了一眼窗子外头,夜里的湖上寒意浓重,我把衣襟拢了一下,转身去倒茶。
  蓦然间,远远有一声惊呼传来。湖上平阔,深夜静寂,这一声听得极清晰。
  我怔了一下,杯里的水已经倒满了,溢了出来,我急忙放下茶壶。
  师公站起身来,扶着舱壁缓缓的吸气,嘱咐了我一句:“你就待在舱里,不要出去。”
  我拿帕子擦桌上溢流的茶水,师公推门出去,夜风一瞬间变大了,风声里仿佛有人在呜咽哭泣。我从窗子朝外看了一眼,师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那一端,外面暗沉沉的,只能听到下方的水响,却什么也看不见。
  师公去了之后就没听见旁的动静。四周静得象是……象是这湖上这船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似的,太静了,风声水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我看着桌上的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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