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11页

页上也有一句话,旁边盖了一个印。
  真做假时假亦真。
  这句话与第一页的正好凑成一对。
  巫宁。
  朱砂色的印记弥久而色深,印记上窄下圆,中间细瘦,仿佛纤腰仕女,亭亭玉立。上面的巫字显得秀逸匀称,下面的的宁字那一竖拖得长长的,尾尖有些微微的弯。
  这个朱红的印记,仿佛烧红的铁烙,灼得我两眼刺痛,胸口有一把火在烧。
  这个,是我吗?
  是我吧?
  巫宁,是我的名字吗?还是一个字号?
  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胸口乱撞的纷杂的情绪理不出头绪来,我只能确定,那些凌乱中并不包括我的前尘过往,
  帐子里头光线昏暗,恍惚斑驳的阴影象是蕴含了无数隐秘的过往,我透不过气来,汗如雨下。
  我不知道自己对着那两个字怔了多久,直到我完全透不上气来,猛的一把扯开帐子,大口吸气。
  黄昏的光晕映在窗纱上,太阳快要落山了。
  可是,这不重要。
  我差点叫出声来。
  屋里面竟然坐了一个人,他就坐在桌前,翻看桌上的一册闲书。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冷冰冰的声音说:“醒了?”
  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师公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在这儿坐多久了?
  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和后背都硬得象石头,一动也动不了,声音发涩:“师公……”
  “收拾一下,我们明早就走。”
  这么快?我,还有许多事情要搞清楚。这本册子为什么出现在雷家庄,我和雷家有无渊源恩怨,还有,我还欠雷芳的一张画。
  “去哪里?”
  他站起身,缓走朝我走过来。
  我僵硬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师公抬起手,微凉的掌心轻轻覆盖在我湿漉漉的额头上。
  一股凉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我的头顶,然后缓缓的扩散开来。刚才那种焦灼快要窒息的热和痛,象是潮水一样退去。
  我象是又活过来一样,长长的吐气,吸气。
  他把手移开。
  我有一种冲动,想把他的手再扯回来,再放在头顶上。
  刚才那种感觉真舒服,就象是……有一股清泉从他掌心释出来,由上而下,流淌过我的全身。
  “别愣着,有什么要收拾的现在就装好,省得明天又耽误功夫。”
  我头一次觉得,他这冷冰冰的声音和表情也会让人觉得愉快。
  除了那本册子,我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衣裳就两件,打一个小包袱。册子我包了起来,在那层手帕外面又密密地包裹了两层,似乎这样可以保证不会失落。
  也许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安全多了。怀中掩藏的这个秘密,令我一直惶惶难安。
  “师公,有件事儿,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我一眼:“什么事?”
  我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干脆把案的笔洗端到近前来,让他看见里面已经泡烂的碎纸。
  “师公,我要学幻画术。”
  送走师公,我去找雷芳。
  枣子和另一个小丫头正在熏香,院子里一股草药香,微微有些呛。
  “齐姑娘好。”她笑眯眯地说:“来看我们姑娘么?”
  我点点头:“芳姐姐的病,好些了么?”
  “好多了,姑娘请进。”
  雷芳躺在床上,额上盖了一块帕子。我一进屋,她就迅速转头朝向门,额上的帕子因为动作太大掉了下来。她朝我咧嘴笑:“让你看笑话啦。”
  “今天太热了。”枣子搬了凳子过来,我坐在床边:“是不是很难受?”
  “好多了,就是爷爷说不叫我起来,等明天再说。”
  我把带来的画取出来展开,画纸上是一片碧青的荷塘,柳树下站着穿红衣的少女,容颜如桃花般娇嫩。
  雷芳睁大眼:“已经画成了?”
  “嗯,送给你。”
  原画已经毁了,都给水泡成渣了。现在雷芳看到的这一张……是幻画术。
  雷芳兴奋地想爬起来,被枣子一句话给刺了回去:“二姑娘,您要是不听话,我只能去请庄主和大姑娘了。”
  雷芳也顾不得和她生气,喜孜孜地说:“小笙谢谢你。这个宝贝我可要收好,嘿,谁也不给看。”
  不给看最好……虽然施展幻画之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这门幻术应该很难被看破,但并不是绝对的。如果被人揭穿这只是一张空白的画纸……
  幻画术是个好主意,如果被人发现破绽容易推脱,而且也可以让雷芳高兴。
  刚才我一直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可是看着雷芳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很不踏实。
  “对了芳姐姐,你送我的那本册子,写字的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啊?”
  “哦,”雷芳只顾看画,心不在焉地说:“我没留心,那册子很老了,我们雷家祖祖辈辈都是学剑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我家的长辈,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世上。”
  “那个……芳姐姐你还有这个人的其他旧书册吗?”
  雷芳想了想:“旧的书阁已经拆了,里头好些旧纸什么的就丢了,还有一些书就搬到爷爷和姐姐那儿去了。兴许还有吧?你喜欢?”
  我朝她直点头。
  她喊了一声:“梨子,梨子,进来。”
  那个丫头答应了一声:“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大姑娘那儿走一遭,让枣子去爷爷那儿问一声,旧年拆书阁的时候,还有没有讲幻术的旧书之类的,有的话就先取了来。”
  
☆、第六章 传说 二

  枣子,梨子,雷芳给丫头取名真是别具一格。
  与她相比,姨母给丫头取名子就显得诗情画意得多,问竹,秀竹什么的,似乎沾上了个竹字,就风雅起来了。
  枣子和梨子很快回来,枣子空着手,梨子倒是捧着两本旧书。
  枣子说:“姑娘,庄主不在,我也不能进书房去找。”
  梨子把书递过来:“这是大姑娘给的,她那里也没多少旧书,这两本送给齐姑娘。”
  我翻了一下,两本书都是消遣的杂书,一本鸡零狗碎什么都有,一本大约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名字叫彩云记。
  雷芳有些过意不去:“爷爷那里应该还有,明天我去给你找。”
  “不用啦,明天师公就带我走了。”
  “走?”雷芳差点又跳起来,梨子忙按住她:“姑娘别急,有话慢慢说。”
  “为什么要走?怎么这么快?要回去了吗?”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雷芳拉着我的手,又攥得我手腕生疼:“多留几天吧,我带你好好玩玩儿,我们这里可好玩了!”
  我也想多留几天,可惜师公那个人做的决定没得商量。
  雷芳的神情渐渐由焦急变得沮丧,一下一下的扯着账钩上的流苏,把那整齐精致的穗子扯得参差不齐。
  梨子在一旁劝她:“姑娘不用难过,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齐姑娘肯定还会来的,姑娘也可以去看她。”
  雷芳就是不吭声,一直到我出门。
  我本来想,我们还有机会告别。
  但是第二天师公天不亮时就把我叫起来上路,我和雷芳没来得及说再会。
  马儿跑了起来,我转头看。
  雷家庄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转瞬间就被抛得彻底不见。
  我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伸手按了一下胸口,那本册子安安稳稳的被揣在怀里头。
  我心里觉得稍微踏实了一点。
  “师公,我们以后还会来吗?”
  他没有回答。
  我们经过许多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家有多远,出门的新鲜感已经褪去,我心中只剩下了忐忑和彷徨。怀中那本册子是一个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象一根刺。不,象是一块烙铁,我无法专注精神于旁的事情,时常走神。
  师公训斥过我几次,因为我这些天一样新的幻术都没有学会。
  “你若再三心二意,下次可没机会再出来。”
  我默默的垂下头不吭。
  “走吧。”
  快黄昏的时候我们进了一个小镇,这里是典型的南方小镇,人们说话的声音软而脆,说得快了象唱歌一样,很好听——就是听不清也听不懂。有人撑着船从桥下过去,船尾拖出长长的余波。女人们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捶着衣裳嘭嘭的响,声音传得很远。
  我专注地看着那几个河边的女人,她们穿着紧绷绷的衫子,下面的裙子很阔,捏着许多褶。有一个女人把衣裳拧好,把棒槌也收进盆里,站起来转身朝上走,裙脚划了个圆弧。
  我们这些天一路走来,现在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穿的。大概这是现下最时兴的装束打扮。
  师公哼了一声,我才发觉自己站在那儿又恍神了,急忙追着他向前走。
  我们在一家临河的小客栈住下,店老板讲得话半土半白,说得慢了也能听得懂,老板的婆娘生得黑瘦,点了草来替我们熏屋子。那烟不算呛,有一股青糊糊的味儿。
  “屋子近水,蚊子多了些,熏过就好了。”
  她也穿着和外面女人们一样的裙子,师公喜静,她唠叨她的,师公已经推门出去了。我倒了杯茶喝,茶叶很劣,但是这里的水感觉又轻又甜。
  “小姑娘,你爹爹去了哪儿?你们晚上要不要在店里吃?”
  她说得话我得想一想才能明白什么意思。
  我瞅瞅她,师公去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没走远。
  我也没和老板娘解释我们不是父女关系,严格来说,我们算是祖孙,中间差着白宛夫人那辈儿呢。对了,我倒没打听过师公他今年有多大年纪了。修行的人老得慢,雷庄主也是做了爷爷的人,看起来也就四十上下的样儿,要不是留着胡子,没准儿还更显得年轻。师公看起来绝对不到三十,可谁知道他真正年纪有多老了。
  她见我老盯着她的裙子,把手里烧尽的草从窗子就丢出去,扯扯裙子说:“好看吧?”
  “我就是没见过这样的……我觉得,裙子应该……”我比划了一下。老板娘愣了下,笑了:“小姑娘你们从哪儿来的?你说的那种裙子是我外婆年轻那时候穿的呢,现在哪有人穿那样的。”
  “真的?”
  “我可在她柜子里见过的。”
  我挠挠头。
  刚才脑子里面忽然就浮现出来那样的衣裙式样,和现在这种阔边的大圆细褶裙完全不一样。
  天已经黑了,师公没有回来,老板娘给我端了一碗面条,还有一盏油捻灯,我稀里呼噜往嘴里扒面条儿,窗子底下有人用方言喊话,店老板出去答话,我探头朝外看,撑船的人从船头搬了一筐菜下来,还有用绳串的几条鱼。
  我就着油灯的光,把怀里的那本册子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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