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心里却在琢磨,小时候的事,这样算起来莫非是汪仁入宫之前的事,那可真真是久远,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哪里记得住。
可她早忘了,汪仁却在心里默默记了如此多年。
见宋氏眉眼间带着难以抹去的困惑,汪仁不禁又长叹了一声。
也是他傻了,事到如今才来告诉人家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晃眼,二十几载,若非他无意间知道了宋氏的事,怕也该记不住了吧。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告诉宋氏,可今日本是出来看看谢元茂离京后宋氏的模样罢了,结果就一个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就将话都给说了,连斟酌几番的时间都无,直接便说出了口。
“……忘了,便忘了吧。”他穿着过分厚实的毛皮大氅,低低说了句。
话毕,他霍然转身,一个纵身跃上墙头,倏忽间便消失不见。
宋氏悚然一惊,等回过神,站在原地的人,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原本狭小逼仄的地方,蓦地空旷了起来。
她扭头去看桂妈妈几个,却见谢姝宁大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一靠近便问:“人呢?”
“什么人?”宋氏没反应过来。
谢姝宁表情一凝,道:“汪印公!”
宋氏这才重新镇定下来:“哦,已经走了。”
“走了?”谢姝宁方才听到汪仁来了,而且还要同宋氏单独说上几句话,生怕是汪仁这个不着调的来将谢三爷跟谢元茂的事都说给了宋氏听,急急忙忙就提着裙子跑了过来,谁知道到了地,却只看到宋氏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问她话,也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不由得慌了,“他同您都说了什么?”
宋氏没吭声,她想到了汪仁方才离开前说最后那句“忘了”时面上的神情,那……似乎是委屈?
她怔了怔,连女儿抓住了自己的手也不知。
“娘亲?”谢姝宁见她不说话,是真的慌极了,腹诽着汪仁果真是不靠谱,早知道索性麻烦些,不寻他帮忙便是了,暗恼不已。
正当此时,她听到母亲面露狐疑地道,“他说,很多年以前,我曾救过他的命。”
听到并不是谢三爷的事,谢姝宁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能松到底,就又被提了起来。
她抓着宋氏的手不敢松,不敢置信地道:“您昔日曾救过他的命?”
救过汪仁的命,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她大惊,差点摔倒,扑到了母亲怀中,仰起脸来继续追问:“可是真的?”
十三岁的大姑娘,猛地一扑,力道委实不小,宋氏抱着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嗔道:“怎地这般慌张!”
“您先说,那事是不是真的?”谢姝宁许久没听说过这么叫人吃惊的事了,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复。
前世她同汪仁没什么交集。母亲跟汪仁更根本就是陌路人。
母亲去世时,她才六岁,亦从来不曾从母亲或是桂妈妈等人嘴里听说过这样的事。何况那时,汪仁连她是谁也不知。她哪里有机会听到母亲于汪仁还有救命之恩的事。
不同于她的诧异,宋氏惊吓过后,这会则淡然了许多:“这话是他说的,我却是真的连一点印象也没了。”
一个人的记性哪里能好到连什么事都记得,再者又是那么久远的事。
谢姝宁默然,过了片刻才轻笑,“不会错的。”
既然是汪仁亲自开的口,必定是有十足的肯定,要不然,他又怎么会提。
宋氏闻言摇摇头:“许是他认错了人也没准。毕竟都是那般久的事了。”
谢姝宁嗅着母亲身上清甜的香气,却想起了初见汪仁时发生的事来,在宫里,他曾明明白白说过,真像。
她那时只想避开汪仁。从未细究过汪仁的言行举止为何怪异反常,这会想来,便全都有了解释。
还有后来她跟纪桐樱无意间撞见了肃方帝跟淑太妃的苟且之事,也是汪仁帮了她们。
救了鹿孔回来后,汪仁竟特地派人来赔礼道歉,似乎也说的过去了。
原来,全是为了母亲……
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份救命之恩,必是十分之重,否则又怎么能叫汪仁这样的人物,直到如今还记在心中。
但转念一想,母亲竟似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就又像是举手之劳而已。
实在古怪。
“好了好了。便是真的,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难为他记这么久,可见是个重情义的。”宋氏笑着让她站直,“即便是救命之恩。难道还能叫人以身相许不成?既过去了,便过去了吧,不必放在心上。”
心情不错,宋氏语气轻快,说的也是打趣的话。
谢姝宁一颗心则沉甸甸的,想着汪仁特地来告诉母亲的用意何在。
不多时,舒砚因谢姝宁没留一句话突然便跑了,特地打发了人来寻她们。
谢姝宁便没有继续同宋氏谈论汪仁的事,一道去了前面。
桂妈妈在后头敲打那群丫鬟,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虽说来的是公公,并非什么孤男寡女共处,难叫人置喙,但来的却是位高权重的公公,说的想必也是秘辛,宣扬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底下的人,平日里闲着没事,素爱嚼舌根,却也知什么该说不该说,听到是宫里来的,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同方才似的胡乱攀扯,皆点头应是。
一行人没再留多久,交代了些事,便离开了修葺中的善堂。
马车行了一路,回到了谢家。
一来一回,到门口时,外头已是暮色四合,苍穹之上繁星点点。
谢姝宁抬头看了眼天,想着明日该是个好天气,移步跨过了月洞门。
饭食皆送到了各自屋子里用,谢姝宁心中有事,略用了几筷子便先搁下了。
图兰今日没跟着她一道去善堂那,见状不由疑惑:“小姐,今日有您最喜欢的菜,难道不好吃?”
谢姝宁瞧着瘦弱,可平日里吃的可一贯不少。
图兰看着小丫鬟收拾碗筷,不由疑心谢姝宁这是不是病了。
“没什么胃口。”谢姝宁解释了句。
图兰跟她也有些年头了,便知道她这是遇上事了,没敢继续问,只另去寻了玉紫。
可玉紫虽跟了去,但一来没听见汪仁跟宋氏说了什么,二来也没听见宋氏跟谢姝宁说了什么,并不知道原委。
图兰皱皱眉,只能肯定这事跟汪仁有关。
过得几日,风平浪静,她出门去见吉祥。
这事是谢姝宁亲口允了的,满潇湘馆里,也只有图兰能随意往外头跑,平日里有事要吩咐冬至,也多是派她去的。
但她跟吉祥私下里见的多了,谢姝宁也不免怀疑,悄悄问了她两回。她倒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反问谢姝宁,难道见不得?
这话说的,见当然是见得的,可这般私下里见面。可不就是私相授受吗?似乎有些于理不合。
然而图兰哪知什么叫私相授受,在她看来,她只是同吉祥不打不相识,平日里互相切磋罢了。
不过面对谢姝宁询问的时候。她也忍不住会心虚。
吉祥回回都会买些小吃带着来,她没尝过,觉得新鲜好吃,就不由多吃了点。结果一来二去,吃人嘴软,不知不觉她就说了些谢姝宁的事出去,好比善堂的事,就是这样被吉祥给诓了出去的。
故而这回见了吉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热气腾腾的豆沙包。
虽然那香气,闻着如此诱人。
她别过脸去。暗自在心中告诫自己,万不能被豆沙包给蛊惑了!
可吉祥是何人,她说不吃,难道就能不吃吗?她要是不吃,他岂不是白买了?再怎么样。他一个大男人,是断断不会爱吃豆沙包的。
于是,他故意捧着热腾腾的豆沙包在图兰鼻子底下来回晃荡,“新鲜出锅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图兰一脸木然,眼睛却不敢看他手中的豆沙包。
那是毒药……
她默默同自己说道。
吉祥却没耐心了,抓了一只就往她嘴里塞:“吃吧吃吧。本来就都是买给你的!”
话还没说完,图兰就吃了。
吉祥想笑又不敢笑,憋着。
图兰已经被养成了习惯,吃了东西喝了水,又玩了会剑,还是忍不住把谢姝宁心中有事胃口不佳。她十分担忧的事,给说了出去。
吉祥听了,随口道:“怕是你们府里的厨子手艺不行,八小姐吃腻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图兰就琢磨起了回去让谢姝宁换个厨子的事。
背着人。吉祥则偷偷摸摸将这件事给记在了心里,等到回去见到了燕淮,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开始,吉祥对燕淮派他去跟图兰打交道以便收集谢姝宁的事,十分不以为然,甚至于嫌弃得很,然而谁知,到了这会,哪怕是燕淮叫他今后不必去了,他也有些忍不住了。
明明是个那么惹人讨厌的糙丫头,怎么呆得久了,竟也挺有意思的。
吉祥觉得自己是上回不慎被人打了头,留下了骇人的后遗症,要不然,他是疯了不成?
不过,他一直觉得燕淮有些不大对劲,好比对谢姝宁尤为上心这件事,就叫他看不明白。
如意倒看得清楚,暗地里同他分析,想必是自家主子看上谢家八小姐了。
吉祥听了无力扶额,同如意说:“你知道咱们家主子当年刺了谢八小姐一剑,差点要了人家小命的事吗?”
这件事,如意闻所未闻,骤然知道,吓得磕磕绊绊地道:“若是这样,二人岂不是仇人?”
“……一定是仇人。”吉祥点头,顺带着也不由心虚了些,他当时可也是差点就要了谢姝宁的命,想来不免后怕,图兰那丫头记得可比他还清楚。
如意从此再不敢在燕淮跟前提谢姝宁的事,他甚至一度觉得燕淮悄悄打探谢姝宁的事,是为了再次灭口。
幸好燕淮不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