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暗付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否则,那个给不起你幸福的人,将会愈加内疚。”
不待他回答,我拢了拢鬓边乱发,向着夕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转身那一刻,心若磐石碾压而过,痛入脏腑,眼泪再也积忍不住,簌簌落下。这里,曾是我安身立命的家园,如今,却是我拼死想要逃开的牢笼。
皇宫何尝不是一个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
任谁,也只是一介匆匆过客而已。
临近宫门时,盛夏的夜空竟然飘起了稀疏小雨,我终是忍不住转身,再望一眼身后那连绵不绝的巍峨宫宇。别了,那些纷纷扰扰,别了,那些是是非非。
抹干了泪,我摸出腰间令牌,大摇大摆的走出宫门。
雨飘的越来越密,我于门外站定,举目望去,只见御街之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小商贩慌乱着拾掇摊子,而小娘子则撑着一把破旧油纸伞,跟前跟后。
其实,我一直心向往之的幸福,不过如此而已。
恍惚间,亦有人为我撑起一把遮雨的素伞,那人立在我身后,默然无声。
一瞬,我不敢回头。
我怕不是他。
终于,他缓缓开口:“小昭,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
我的眼泪再次崩泻,颤声道:“你……你不恨我了?”
他一手撑伞,一手从身后揽我入怀,哽咽道:“恨,如何不恨?我恨自己恨不得你,我更恨自己为何说出那么重的话赶你走……这一年相思之苦,便是对我当初口不择言的惩罚,你说够不够?”
“该受惩罚的是我才对,是我做错了……”
“若非我先前一直欺骗于你,你又怎么会不敢再信我?况且深究谁错谁对,究竟有何意义?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哪有许多时间用来浪费?”
“可是……”
“过去的,便教它过去吧,花容月和华小昭都已经死了,我们,我们从新开始……”
我也不再与他争辩,向后倾了倾,将后脑勺贴在他胸膛上,泯着嘴儿笑:“小花,这一次,你我是不是当真可以抛开一切,去完成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了?”
他以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抛不下的,从不是我。”
“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我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咬了咬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莞尔一笑,在我额上深深印上一吻,柔声道:“娘子,我们回家。”
他牵起我的手,我随着他走。
“小花,我们去哪里?”
“你说。”
“去塞外吧,牧马放羊可好?”
“好。”
“还是去寻一处边陲小城,开一间一笑堂?”
“没问题。”
“那不如去敦煌好了,我想看飞天神女。”
“可以。”
雨势渐强,街上早已一片狼藉,我二人旁若无人的牵手而行,我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丝毫不觉厌烦,虽然口中反复不过几个字,却始终耐心回着话。
脚下一滞,我嗔笑道:“夫君大人,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可好?”
“好。”
还是那般宠溺的笑,他将油纸伞递在我手中,半弯下腰,“上来吧。”
我伏在他背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连连唤着他的名字。
他一连应了好几声,最后无奈道:“老天!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忽然很想多喊几声,这样,便能将你的名字牢牢刻在心头,等到下辈子,兴许就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你来,多神奇!”
“傻丫头,下辈子,我怎么可能还叫这名字?”
“咦,是啊!那……还是你来找我好了。”
“那是自然,我会在你出生之前,便蹲在墙角好生守着。待你呱呱坠地,即刻将你抢回深山里自己养活,一辈子,除了我之外,一个男人也不教你瞧见,连你爹也不准看你一眼。”
我嘿嘿一笑,捏了捏他的耳朵,将濡湿的右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心有千千结,不忍吐离别。花容月,是我将你扯入这多舛的命途中,欠你的,我以何尝?小昭多想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奈何我命由天不由我,无能似我,又如何还你这一片痴心?
罢了,倘若还有来生,我只祈求上天别再教你遇到我。
哪怕,你会就此无爱一生。
花容倾城玉华浓(1)
1044年,十月。
金肃城。
风卷黄沙肆虐而过,晦暗的天空波诡云谲,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往日喧闹的长街市集空荡无人,天地之间,似乎凛着一股绝然肃杀之色。
蓦地,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极为突兀。
原是几名醉酒的辽国将士闯入一户民宅,见这家女儿生有几分姿色,遂起了色心。
几人淫笑着将那少女按在破旧的木质桌面上,恐落人后,争相去撕扯她身上本就单薄的粗布衣裳,只听“撕拉”一声,少女雪白的酥胸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几人的眼睛登时直了。
漠北女儿多粗犷,肤色偏暗,不想这贺兰山周遭,竟还有这等尤物。
“各位军爷,饶了我家小孙女吧!她……她才只有十五岁啊!”已近残年的老翁跪在地上,颤巍巍的求饶,“求您发发慈悲吧!”
几人正在兴头上,哪里听他说些什么,见他哭求不止,甚是心烦,遂一脚踹在老翁枯瘦的肩头上,“滚,少在这碍爷的眼!”
“宰了他!”为首的辽将一手揉在那少女胸上,一边不耐烦的呵斥。
“大人,皇太弟有令不得扰民,咱们已经……如何能够……”见有人拔刀,一名部下慌忙拦住,抖抖索索的提醒。
“呸!”辽将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勃然大怒道,“你当老子怕他?!咱们从九十九泉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种鬼地方,连军妓也不准带,我看没灭了夏国,没杀了李元昊,倒将咱们自己先憋死了!”
“大人,当心隔墙有耳!”
“隔你大爷!他妈的,今天就算耶律重光来了,老子也要当着他的面把这女人做了!”
说着,解了自己的腰带便要攻城掠地。
又是一阵淫亵笑声响起。
少女的哭声愈加凄惨,老翁几欲昏厥,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们这些魔鬼,我跟你们拼了!”
“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自己找死!”
方才踹他一脚的那个辽兵,倏地拔出腰间弯刀,朝老翁砍去。
却被一柄竹萧轻松拦下。
辽兵吃了一惊,转过脸,即刻满面惶然:“无……无痕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无痕语气淡的不带一丝情绪,却森凉透骨,宛如来自阿鼻地狱:“你们,该当何罪?”
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自己的淡蓝衣袍,盖在那少女身上。
教人惊奇的是,他仍是蓝袍一袭。
那辽将起初也是一阵惊骇,皆因眼前这以银丝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男子,乃是皇太弟耶律重光身边的第一谋士。
说起皇太弟,现如今可是兴宗身边最信任的人。
早春时,太后妄图发动宫变,废了兴宗改立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光为帝,谁知耶律重光竟然视皇位如粪土,帮着耶律宗真一举扳倒皇太后。
如此一来,兴宗不信他还能信谁?
思量一番,辽将呵呵笑道:“先生,我们只是随便玩玩儿,这就离开。”
竹萧横在眼前,无痕偏了偏头,淡淡道:“那先生我也杀了你们玩玩儿,恩?”
辽将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如此丢面子,教他情何以堪,便怒道:“无痕!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方才给你三分薄面,惹毛了老子,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向部下使了个眼色。
辽兵酒醒了大半,不由面面相觑。
耶律重光素来治军严谨,且为人心狠手辣。倘若被他告上一状,相信不死也会蜕层皮,反正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杀了他,正好一了百了!
于是,纷纷拔出弯刀来。
那名险些被凌辱的少女缩在祖父怀中,见恩公有难,忙泣道:“先生,您还是速速离开吧!”
“想走?晚了!”辽将一声大喝,“兄弟们,杀了他!”
众人举刀便砍。
无痕微微勾起唇角,抚了抚手中长萧。
随之,谁也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略有人影晃动,下一刻,众人接二连三的倒下,抽搐一番之后,不再动了。
辽将先是愣住,继而大骇,正欲拔刀,已被那根竹萧顶住胸口。
以萧代剑,竟能如此之快,此人的剑术修为究竟高到何种境界?
辽将吞了口唾沫,缓缓滑跪下去,磕头如捣蒜:“先……先生,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末将再也不敢了!末将……”
只可惜,他话未说完,便已经倒地不起。
无痕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朝尸体上撒了些黑色粉末,立时溶的不剩残渣。“今晚之事,你们莫要向他人提起,此人官职不低,怕与你们惹来祸端。”
言罢,他转身离开。
少女与老翁相持而立,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怔楞。
这人,究竟是救苦救难的神明,还是修罗炼狱里的魔鬼?
等回到军营,已有副将等候多时:“先生,小王爷有请。”
无痕掂了掂手中青瓷酒瓶,扔给那人,淡淡嘱咐:“拿去我帐中,小火温上。”
“是。”副将稳稳接过手中,恭敬道,“先生这边请。”
无痕提步缓缓而行。
未等守卫撩开帘子,便听见帐内争吵声犹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皇上,您万万不可孤身涉险,夏贼何等狡猾,您留在金肃城坐镇指挥即可!其实,如今元昊一心扑在与宋国的争斗之中,咱们大可不必……”
“萧孝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皇兄御驾亲征,本是鼓舞我大辽士气之事,岂能躲在城中做只缩头乌龟?况且夏国自元昊称帝后,在与宋国的战争中屡次大胜,倘若再由着他继续壮大,灭我大辽那是迟早的事儿!”
“没错!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景,这夏国如有神助,国力愈强,越来越不将咱们大辽放在眼中!还不断招纳我国西南境内的党项各部落,以财力支持他们反叛,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仅仅因为这些小事,便突率十万大军攻入夏国,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要不,咱们先派出一部分兵力试探试探?”
“……”
竹萧一下一下敲在手心上,银丝勾成的面具下,那张如上等白玉般剔透的脸,此刻略微有些凝重。垂下浓密长睫,他思量片刻,兀自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兵法有言:兵贵胜,不贵久。草民认为,此次大举伐夏应当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