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琢  第15页

他用指腹轻轻摩娑着玉牌,不再说话,目光望向了悠远的地方。而那块玉牌,被他无意中翻转过来,在玉牌的背面,那缕空的佛的侧脸,用阴刻的方法雕琢了一只修长的手,手上拿的,是一朵未开放的莲花骨朵。
“伯祖父,我能看看这块玉牌吗?”叶琢轻轻走过去,坐到了叶予期旁边的凳子上。这块玉牌是如此的珍贵,她本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心里所涌动的对玉的渴望,使她冒然出声。
“给。”叶予期毫不犹豫地把玉牌递给叶琢。爱玉的人,并不是把玉收藏起来不让人看,而是会与同样喜欢玉的人一道欣赏。尽管这块玉牌,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叶琢接过玉牌,这一次,她并没有用眼睛看,而是像刚才叶予期一样,用手指,轻轻地摩娑着它的边缘。玉石还没有经过打磨,有些地方还粗砺的磋手。但玉牌中间,或许是经过多年的盘摩,手指轻触其间,给人一种如凝脂一般细腻油润的感觉。这种细腻油润,仿佛能通过她的指尖,直直地流入心间,然后在心底慢慢沉淀下来,脉脉流转,给她的心灵以滋润与慰藉,抚平她心底里那一抹不平与冷厉,让她的心境达到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平和!
这就是温润如玉啊!玉的温润,是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包容,是佛的悲悯,是不嗔,不怒,无喜,无悲!
叶琢缓缓地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心底里流淌的宁静与安详。
叶予期不过是从老伴的嘴里得知叶琢到大房来的事,对这女孩儿颇有一点好感。再加上他初丧爱孙,心中郁结,余光里看到叶琢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便忍不住要絮叨一下往事。即便是叶琢问他要那块玉牌来看,他也觉得那不过是一时的好奇。却不想这一会儿,他在这女孩子脸上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了对玉痴迷,对玉的感悟。她那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来的安宁与静谧,正是他曾在这块细腻油润的白玉上所感受过的领悟。
每一块玉,都是有灵性的,有的宁和,有的清冷,有的艳耀,有的孤寂……而这块玉,之所以把它雕琢成佛与莲花,正是因为它就像那佛前的青莲,圣洁而又安详。不管悲欢离和,不管人世沧桑,不管世间变迁,它只是于佛灯前,静静地盛放。用那一瞬间的花开,感化着千万的芸芸众生。
摩娑玉,贴近玉,感悟玉;再根据对玉的感悟,去设计它,雕琢它。这是聂大师对玉雕师们的要求。然而,有太多太多的玉雕师,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没想到,许许多多玉雕历经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却被这个十五岁的、不怎么接触玉的女孩儿,在这一瞬间彻悟了。
这女孩儿,有着怎样的灵性,又有着一颗怎样通透的心呢?
关氏忽然从屋子里出来,出声道:“老头子,外面风大,你还是回屋去吧。”看到叶琢,欣慰道,“琢儿,你回来了?你娘还好吧?”
叶琢从沉仔惊醒过来,忙扬起笑脸,对关氏道:“她挺好的,还让我向伯祖父和伯祖母请安呢。”
“那就好,那就好。”关氏转向叶予期,“进去吧,外面风大。”说着,上前扶起了他。
“唔。”叶予期柱着拐扙站了起来。
“伯祖父,玉牌。”叶琢忙上前,将玉牌交还到叶予期手上。在玉牌离手的那一刹那,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叶予期:“伯祖父,我能学玉雕吗?”
“你想学玉雕?”叶予期停住正要向前的身体,转过身来看着叶琢。
“是。”
“为什么?”
叶琢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喜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她想赚钱。
她后来又跟秋月打听过了,在南山镇做玉雕师,那可是很有前途的事情,至少养活自己是不愁的,比每日起早贪黑的绣绣品赚钱多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对叶予章算计的本性也了解得极透彻了。在叶予章眼里,她就是一件奇货可居的货物,待价而沽,等待着愿意出高价的人出现。谁给的价高,他就会把她卖给谁。至于那男人是什么德性,她以后会不会过得幸福,那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了。
当然,如果她上辈子不是被感情伤得那么重,由着叶予章把她嫁到高门大户去,她自然能够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要她不再把心给男人,任由那男人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也不在乎,凭她重生之后感悟了的心性,她相信,她这一生也能过得好。
但是,她却不想那么憋屈地过一辈子。自从重生的那一刻起,自看到郑氏被赶出叶家开始,她就发誓,再不作那攀缓缠藤的菟丝花,依附于男人生活。她要做那参天的大树,自己张开枝丫,去招阳吐露,靠自己的本事活着。秋月嘴里所说的那位北派的顾大师,作为女人,她不是比很多男人还要活得精彩吗?她能,自己为何不能?
“喜欢?”叶予章眼睛定定地看着叶琢,然后不忍似的缓缓摇了摇头,“光有喜欢,是不够的。你可知道,玉雕,是一个力气活儿。女子做玉雕,就犹如叫莽汉子绣花一样,不合适。”
这个,不用叶予章说,叶琢也知道。但她心里仍然存着侥幸。而且,她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仰起脸,仍然坚定地看着叶予章:“京城里,不是出了一位顾大师吗?她是女子,为什么她就能行?”
“顾大师?”叶予章嘴里念着这三个字,然后叹道,“天下如顾大师者,能有几人?”
他转过脸来,看着目光坚定而又一脸期盼的叶琢,心念一动,道:“我说你不合适,你必然不甘心。这样吧……”
他低下头去,目光四顾,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盯着菜园边的竹篱巴下,眼睛一亮,扶着关氏的手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约有半斤重狭长形的石头,走过来,递给叶琢:“你把这个,用绳子系在手腕上,然后悬腕提笔写字,什么时候把字写得跟你平时一样好,你就来找我,我教你雕刻。”
叶琢伸出纤细的手,接过那块石头,感受到那块石头沉甸甸的重量,毫不犹豫地抬起眼来,坚定道:“好。”转手将石头递给秋月,对叶予章和关氏敛衽一福,道,“琢儿今天出来久了,便先回府了。伯祖父多多保重身体,琢儿有时间,再来看望您老人家。”又向关氏道,“伯祖母,琢儿告辞了。”

第二十三章 练习

关氏点点头:“以后啊,你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伯祖母这里,无碍的。”
“是。”叶琢又恭敬地施了一礼,这才带着秋月她们离去。
进了叶府的角门,叶琢并没有回碧玉居,而是直接到了正院。既然老太爷和老太太让她出府,她回来总得去告之一声。
正巧叶予章今天没有到作坊去,而是在家跟姜氏商量事情。见了叶琢来,很平和地问了一下叶予期的身体情况,便让她退下了。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让两位丫鬟放下心来。秋菊心直口快,跟着叶琢走在回廊里,见四周没人,担忧地道:“姑娘,您怎么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没瞒着春雨?她一会儿要是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乱说一气,那可怎么办好?”
叶琢不答反问:“秋菊,我问你,老太爷派春雨来跟着咱们,目的是什么?”
胖乎乎的秋菊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监视咱们啊!”
“那就是了。”叶琢微笑道,“春雨领了上命,必然要监视到咱们的一举一动,否则就不能交差。不能交差的结果,要不就是她因恼恨而胡乱编造假消息给老太爷,让老太爷对咱们生恼;要不就是老太爷重新派一个人来监视咱们。周嬷嬷要帮老太太准备聘礼,哑巴嫂子不会说话,春草下不来床,那么可派的,就只有王姨娘或叶琳身边的下人。换了她们来,那岂不是更糟吗?”
“是哦。现在咱们什么不瞒她,她回去一禀报,老太爷见咱们没有欺瞒之意,慢慢地也会降低戒心。以后,就不会防着咱们了。”秋菊偶有所得,兴奋地道。
“秋菊越来越聪明了。”叶琢表扬道。
她这样做,自然还有另一层用意。要知道,郑氏以那样的手段相逼迫,又有那官家小姐作威胁,叶予章都没放手让她离开这个家。那么,无论她聪明还是蠢笨,要想离开这里,都是极难的。既然如此,那她就干脆让叶予章知道,她不但长得不错,头脑也聪明,说话做事极有分寸。有了这样的认知,叶予章就会奇货可居,想要用她来谋求更大的利益。但这大利益不是那么容易谋求的,千挑万选,花的时间就长了。如此一来,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为自己筹划未来。
至于如何做,她的心里已有了一个隐隐的计划。如果她能学习玉雕,能靠自己的能力支撑一个门户,那这个计划就更完美了。
不过,这些话,即便是亲近如秋月与秋菊,都是不能说的。
听得这话,秋月皱起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问道:“那学玉雕的事呢?老太爷知道了,不会有什么想法吗?”
叶琢笑了笑:“他知道了,不过是觉得这是小孩子的一点胡闹。那么大一块石头,挂在手腕上还要写字,这难度可想而知。我做不到,也很正常。”
学玉雕的事,她也不想让叶予章知道。但今天,话赶话就说到那里去了,她便是想避开春雨都不行。
秋月点了点头,可看着走在前面的叶琢,她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并不会像老太爷所想的那般,是姑娘一时的胡闹。自落水之后醒来,姑娘就变得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坚毅了。像太太出府那么大的事情,都没见她掉眼泪。要换作以前,恐怕眼泪都得流上一缸呢。
回到房里,叶琢便让秋月将那石头洗干净,再用一根细绳绑住,系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拿笔蘸了墨,准备悬腕写字。
然而当她抖动着手,费力地提起手臂来,好不容易将笔尖碰到宣纸,却“嗵”地一声,手支撑不住,笔端杵到纸上,如扫帚一般四散开来,墨水四溅,将宣纸及桌面弄得全是墨汁。
秋月连忙上前查看,见叶琢的裙子上并没有溅到墨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取了抹布将桌子拭净,一面劝道:“姑娘,您怎么会想着要学玉雕呢?那活儿可累得很,连男人都吃不消。再说,您也没必要学这个不是?”
叶琢笑了笑,没有作声,换了一张最便宜的毛边纸,又换了一支秃毛笔,再在裙子上围了一块围布,然后拿起笔,继续试。然而试了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想想也是,她刚刚才满十五岁,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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