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确定,毕竟裹得实在是太严实了。一件从头包到脚的藏蓝大披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直等那人开口,石曼生才确定――女子。年纪大约二十五到三十。
“石先生。”她说话比较慢,透着一股子疏离,又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在下特来求药。”
听着她的声音,石曼生不觉坐直了几分,“不知夫人是为谁而求?”
“我夫君。”她淡淡说了两个字。
“敢问缘由是……?”
“石先生的规矩,我懂的。”女子坐在屋中,双手一直静静地放在两边扶手上,可她就连手上都带着手套。虽是秋天,但这屋内并不冷,她的打扮确实有些夸张。
女子缓缓开了口。
“我与夫君成亲八年,育有一子一女。当初,我两之所以在一块,是出于家族联姻。这些年来,我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生活也算和满。”
她说话很缓慢,不带一丝情绪,似乎在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半年前,他娶了一房妾室,他的表妹。那表妹也是个可怜人,夫家得罪了人,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为了保那表妹一命,那夫家也算仗义,在出事前把人休了。我夫君与我说过,这次的事情很大,眼下救人要紧,若无人出面,他那表妹,若只是休弃,怕也难逃牵连。正好我夫君家有权有势,只需将她假意娶进门,就无人再敢说三道四。我本不明白,为何救人一定要纳了她?”
“可在他几番劝说之下,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毕竟是他姑姑的独女。于是,他将她急急娶了回来,好远离那个烂摊子。过了不久,果然事发,原先表妹的夫家被判了个满门抄斩。但好歹,人救下来了。”
石曼生听到这里,也确实感觉莫名,休了就不是那家人了,就算要牵连,他夫君也算表妹的娘家人,有权有势不应当偏偏要娶了她的。
“后来……”女子停了停,“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表妹才是他当初一心要娶的人,只不过因着门当户对、媒妁之言,他不得不听从父母与我结亲。而那表妹夫家的事,竟然也是他从中作梗,这才得罪了人。就连休弃表妹,都是他强出头威胁人家得来的结果。”
“他那表妹从来没有过孩子,原来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夫家,与我夫君前缘再续。”
石曼生默然不语,这个故事,她不喜欢。
“我原想着,也好,他喜欢便由了他,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只是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故事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相思阎罗的地方。
“可是再后来……再后来她也有了身孕,事情便不一样了。”
“你是原配妻子,这宠妾灭妻的事,告到哪里,你都是有理的。”而且,既然是家族联姻,女方家人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在别人眼里,他没有宠妾灭妻。呵,呵呵……”女子突然笑了,笑得很是苦涩,“只是恰巧,原配染了恶疾,不得不终日关在后院罢了。”女子伸手摸上了包覆得紧紧的面颊,“那表妹被抬了平妻,而我,因了那场大病,面容尽毁,再也见不得人了。”
“面容尽毁?”石曼生心中一惊。
对此,女子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说着来意,“我本想着有了相思阎罗,他便能忘了表妹,我与孩子的日子也许还会好过一些。看在我娘家的面上,该是我孩子的,还会是我孩子的,毕竟,我还是原配。可看到他对待那位表妹肚子里孩子的模样,我不确定了。”
她停了停,微微抬头,“先生,在下想问,若是一人服了相思阎罗,可会再次喜欢上那被忘了的人?可会对她再有往日怜惜?”
石曼生愣了一下――相思阎罗只是忘一次,至于后来的,谁都说不准。
见她沉默,女子仿若知道了答案,“既然这样,叨扰石先生了,我不求药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求药半途放弃的。石曼生心里一惊。
见她起身欲走,石曼生忙叫住她,“等等。妇人您,您也可以为自己求药的。”
女子摇了摇头,淡淡拒绝,“相思阎罗于我无用,我对他并没有那般深情。叨扰先生许久,在下告辞了。”她现在在乎的只有孩子。
从头到尾,她说话的声音都是平平淡淡的,到最后,似乎并不在意石曼生的答案,又似乎她早已拿定了主意,只是在最后试试能不能有别的方法罢了。
……
七日后,京城宁国侯府突发大火,侯爷、两位侯夫人皆葬身火海,其中一位还怀有身孕。一月后,侯府长子继爵位,年仅七岁。
九月一日那一天,直到最后,石曼生一颗相思阎罗都没卖出去。每每想到那位只露出双眼的夫人,她心里就有些涩意。听到侯府消息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觉得是她,那位求药却半途不要了的女子。
高门大户,原是这般牢笼之所。
花谢了残红,红没了,到头来只剩一地烂泥。
☆、十一
入夜。月明星稀,偶有虫鸣。
刚准备睡下的石曼生再一次听到屋子外头传来了动静,翻身坐起,冲着窗户,她压低声音问道。
“师姐,是你吗?”正问着呢,却听得屋外动静一下大了起来。
“石头,出来!打架!”确实是余夏的声音。
打架?
猛地一推窗户,石曼生随手冲着声音的方向,快速掷了两个药丸。
“砰”的一声,烟雾四起,外头立时没了动静。
夜又静了。
过了一会儿,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从窗户那翻了出去。此时,外头的烟已经散了大半,露出了地面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人黑衣人。还有一个黑衣人正悠悠闲闲站在边上,不用说,正是夜探的余夏。
“你师姐我已经好久都没用过这些玩意儿了,看来以后还得备着点。有空你也给我点。”她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人,那三人睁着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也无法动弹,活像三个木头。
“嗯,你等会儿直接拿了再走吧。”石曼生很大方。
另一边的屋子里,习武的丁泽自然是听到了动静。惊醒过来,刚准备出门,就听到外头已经静了下来,他侧耳细听了会儿,最后抱着剑侧身回了床上。应该是前些日子出现的几人,那几人并无恶意,更像是在暗处护着这院子,是以丁泽也没有特意将他们寻拨出来。他本以为石曼生知道,可今夜看来,并非如此。
住得最远的夏近秋夏师叔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好像有什么声音?仔细听听又没了。看来是做梦了。翻了个身,再次入睡。
石曼生挥手驱了驱余下的烟雾,先看了看自家师姐,确认她没受伤,这才蹲下身看着地上的三个木头人。左翻翻,右翻翻,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这才多久没来,你家外头怎么就多了这么三个盯梢的?我一出现,啥话不说就开打了。”余夏也跟着蹲在了她边上,扭头审视地看着她,“你这是招惹上什么人了?”
石曼生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知道。”她功夫又不好,怎么会知道周围还藏着人。
“当初让你好好练功,就是不听!”
“你功夫就好了?”还好意思说我。
余夏眨了眨眼,“你可是师父的得意门生,怎么能功夫不好。”
石曼生不服,嘀咕了一句,“师父功夫也不咋地。”百里宫压根儿靠得就不是功夫,师叔功夫更差。倒是那个丁泽虽然不是百里宫的人,还算个好苗子。
“说什么呢?”余夏没听清,石曼生咧嘴冲她笑了两声,“师姐说得对,我该好好练功。”
视线转回到躺在地上的三个人,石曼生和余夏一起拉起了一个,把他半靠在围墙上头。
“你们是什么人派来的?愿意回答就眨一下眼,不愿意就眨两下眼。”石曼生刚说完,那个只眼睛能动的黑衣人立马快速眨了两下。
余夏噗嗤笑了,“师妹,审问不是这么来的。”她走过来,“你该告诉他,他刚吸的那个烟啊,如果没有解药就会一辈子这个模样了。动不得、说不得,一开始还好,可后来啊,那个酸、那个麻……啧啧啧。”
石曼生看着她夸张地在一边摇头叹气,很正经地转过头对着那个黑衣人继续说道,“嗯,她说的没错,就是这样。”顿了顿,她又认真的加了一句,“不过,我暂时还没配解药,你愿意回答也得等到明天才行。”
黑衣人:……
余夏脸颊经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三人中年纪最大的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还有个年纪最小的,看上去比丁泽大不了一两岁。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卖命了。现在的江湖,日子真不好过。
排排放好了三个黑衣人,石曼生把他们各自摆了个姿势,还很大方地从屋里抱出了一床被子铺在三人身上。在余夏无奈的眼神中,她气定神闲地继续说着,“这个晚上,你们应该能好好体会药效,不过一个晚上我只来得及制两枚解药,所以明天先愿意眨一下眼的两个人能拿到解药,另一位只能再过一天了。”
三人面上的黑布俱被拉下,听了她的话,一时脸色缤纷――什么叫好好体会药效?什么药效?
“那各位就晚安了。”转个身,“师姐,找我什么事?进去说吧。”
“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那药进度怎么情况呀?”余夏笑着拦过石曼生的肩膀,一同往屋里走去。
……
半个时辰过后,畅聊完毕的余夏绑好面巾从窗户大摇大摆翻了出来,对上那三个木头人,眼睛眯起来笑了笑,“滋味不错吧?”而后,一个轻跃翻墙离开了。
墙边的三人,除了眼睛,其他所有地方都动不了。一个个脸色苍白,满头冷汗――明明动不了,但他们还能觉得出四肢、腰背的酸痛,那分明就是久放一个姿势的感觉。偏偏那石姑娘还为他们摆了个非常不舒服的盘坐姿势,现下从胯骨到大腿、小腿、脚板都如万蚂啃噬一般,难熬非常。
三人以前也不是没在练功的时候打坐长时间过,可那药好似有什么特殊成分,把酸麻成百倍地都激发了出来。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夜深如许,青州入梦。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石曼生“好心”给的那床暖被可保三人四肢不冷僵,越发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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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梦的石曼生,一早醒来就悠哉悠哉地推开了后窗,朝着靠在墙边的三人微笑,“喂,有没有愿意说的。”
三个汉子一宿下来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眼底发青,额发尽湿,面色发黄。但是,暗卫的骄傲怎容得他们背叛。
于是……
眨眼――两下。很统一,没有一个屈服。
“唉……”石曼生叹了口气,“何苦呢?”
翻过窗,她手里拖着个青色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