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公司不给你接活,这个角色本来我是给琳琳的,要不是因为你总跟我诉苦说你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了,我会把安排给别人的活留给你?现在倒好,我好不容易给你留了个出彩的角色,你说演不了就不演了?”
“……”
孙瑶平时嬉皮笑脸惯了,现在摆出如此矫情又为难的样子,经纪人也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挥走一只苍蝇似的不耐地挥挥手:“唉算了算了,不想演就别演,违约金公司可不替你承担,你自己掏钱赔吧。”
钱……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惨无人道的字眼么?
孙瑶犹豫了很久,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部剧的制作确实精良,道具组和服装组对她一个小丫鬟的行头都十分用心,她换上剧中服装时,置装师瞥见她腹部的疤痕,探究的目光盯着那伤疤不放,孙瑶见状,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剧中的衣服换上,轻描淡写地说明了一句:“阑尾炎手术的疤。”
可以到了内景地,孙瑶就再也不复在置装室内里的平心静气了,导演、摄像、打光师……一屋子的人以及屋子中央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床,都看得孙瑶太阳穴突突直跳。
和她对戏的是个经常在荧幕前露脸的二线男演员,开拍前对戏时,十分的温文尔雅,可一开机,就换了一副面貌,变成了十足的色意熏心的公子哥。导演果然对男演员的表现十分满意,可镜头一切到孙瑶那儿,孙瑶呆若木鸡地坐在床边的模样,看得导演一皱眉,当即喊道:“卡!”
光一组脱衣服的镜头,孙瑶就NG了三次,导演气得摔本子,演员副导演遭了殃,被导演劈头盖脸地骂:“你上哪儿找来这么个水货?眼珠子木得要死,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副导演还想为自己辩解一句:“这小姑娘试镜的时候很灵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一正式开拍,她就……”
可惜收效甚微,导演照旧火冒三丈,愤怒地往检视器后一坐:“不会演就趁早给我滚蛋!”
“……”
“再来一条!”
孙瑶深呼吸了一口,按照开拍前走位的位置回到镜头前,脑子里还回荡着导演的声音挨骂的虽是副导,但孙瑶之前在一旁听着,导演的话句句戳心,可是她一看到男演员的手伸向自己衣服的盘扣,她就本能地神经紧绷。
NG了这么多条之后,她后背、手心都湿透了,却全是冷汗,她脸上的表情木得不能再木,一点戏都没有,导演只能退而求其次,捕捉她紧握的拳头、额头上的冷汗……
这回总算没再NG,可随着剧情的推近,片场所有人都不禁纳闷起来:沈沁逐渐变得一脸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对戏的男演员离她这么近,自然第一个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可导演没喊CUT,他也只能按剧本上所写,把沈沁摁倒。
沈沁死死地闭着眼睛,全身僵硬,脑袋里有个声音叫嚣着:推开他……推开!
另一个声音、属于导演的声音却强制地压制住了她所有想要抗争的念头:不会演就趁早给我滚蛋!
两个声音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上拉扯,无形的痛楚无情的将她吞没,仿佛能就连男演员都感受到了她全身散发出的抗拒,终于忍不住停下了动作,导演的声音却蓦地响起,压制住了一切:“继续!”
回答导演的却是随即响起的“砰”的一声巨响——
男演员被孙瑶一把推开,毫无防备之下就这样被重重地摔下了床。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片场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扶起男演员,没有人来得及去关注一下缩成一团坐在床尾、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的孙瑶。
靠脸吃饭的男演员摔破了脸,这个责任孙瑶的经纪人担待不起,孙瑶更担待不起,男演员的经纪人除了罗列了一大堆赔偿的名目之外,几乎要指着孙瑶的鼻子开骂了:“你家的艺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十七八线都排不上的龙套……故意呢的吧!”
孙瑶的经纪人点头哈腰地道歉:“实在是对不起,实在是……”
男演员的经纪人却逮着孙瑶不放,尤其见孙瑶一声不吭、一辆僵硬地杵在那儿跟傻了一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哟,够大牌的呀!你经纪人都替你道歉了,你倒好,一个屁都不放,小小年纪这么不懂礼貌,你以后还想不想在圈里混啊!”说着就要上手拽孙瑶。而他的手刚碰到孙瑶的手腕的瞬间,一切就失控了——
“别碰我!”
孙瑶猛地甩开男演员的经纪人,几乎是在尖叫。他们明明是在片场外的庭院里争执,因为这一声尖叫,连屋内的人都纷纷侧目望来,孙瑶就这样甩下所有人跑了。
她在卫生间一待就待了足足一个小时。
所有进出卫生间的人就跟看疯子一般地看她,她也顾不上这些,真的就跟个疯子似的不停洗手,一瓶洗手液都被她用完了,直到最后手都搓破了皮,却还是不够似的,直到经纪人推门而入——
经纪人虽然平时对她严厉,但见她这样,实在是不忍再多说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经纪人带着更名不见经传的艺人,出了事注定只能硬抗了:“他那边的经纪人脾气比较火爆,把这事捅到公司领导哪儿去了,我替你把他们的医药费付了,至于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人就算有同情心也只是点到即止,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
***
经纪人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孙瑶只觉得要拒绝:“我没病。”
“现在公司上下都在说你心理有问题,领导的意思是,想要雪藏你一段时间。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一定要拿回一份健康的诊断结果出来,我交给领导,再给你说说情,让公司别断了你的生计。”
孙瑶其实很庆幸自己当时听了经纪人的话,否则她也不会认识任司徒。
有了这份诊断结果,公司没有彻底雪藏她,却再也没有给她接过活,这等于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人都是有惰性的,过惯了更优质的生活方式,再让她回去做时薪7块2的工作?办不到。
公司不给接活,孙瑶只能私下里接些私活,拍拍杂志、做做车模,养活自己是没问题——当然,如果不需要汇钱回家的话。
可惜,按照她一个月接三次催钱电话的频率,她至今还没被钱的事逼疯,孙瑶自己都挺佩服自己的。
“瑶瑶啊,你表弟又进局子了,你舅舅现在凑不出保释金来,问能不能从我们这儿借点儿。”
“我没钱。”
“可你舅舅说,上次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你应该赚了不少吧,瑶瑶啊,咱不能这么小气的,人是不能忘本的,当年你爸爸去世的时候,要不是你舅舅一家……”
母亲做了一辈子烂好人,孙瑶其实早已习惯,可听到这里,孙瑶实在忍不住冷笑:“徐家当年给了他那么多钱收买他,是他自己败光的,现在还有脸来找我借钱?不对,他那叫‘借’吗?每次说是借钱,从没还过我一分钱,”
母亲不吭声了。半晌,才心有余悸地说:“都过去了这么久的事,还提它干嘛?”
“不是你说的吗,人不能忘本……”
孙瑶冷哼着把电话挂了。
只是孙瑶没想到,一周后她竟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彼时,孙瑶刚接完一个拍摄,油彩涂了一身,用了两瓶卸妆油都没把身上的油彩卸干净,身上还因此起了红疹,狼狈不堪的时候实在是没心思接电话——完全陌生的号码,还是老家的区号,估计又是舅舅打来借钱的。电话响了四次,孙瑶才不甘不愿地接了起来,没什么好气:“喂?”
“请问是周欣萍的家属么?”
孙瑶莫名的心尖一跳,迟疑半晌才开了口:“对,我是她女儿。”
“周新萍晕倒住院了,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我……我现在在外地,最快也要……”孙瑶慌忙看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五个小时才能赶过去,你先联系我舅舅,我舅舅的电话是……”
焦头烂额的孙瑶在租住的这间单间里来回踱着步,怎么也记不起来舅舅的电话号码,突然灵机一动,立马翻箱倒柜地去找自己的通讯簿,通讯簿还是母亲去年来B市看她时留给她的,里头全是些母亲认为能帮上忙的号码,为的就是她万一有急事,有个人能搭把手。
通讯录的第一页记的就是舅舅的号码,孙瑶噼里啪啦地一股脑把号码报给了电话那头的护士。不成想护士竟然说:“这个电话我们之前已经打过了,对方说正在打麻将,打完了再过来。”
孙瑶当时就笑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除了笑还能做些什么?连夜买了车票赶回老家,才得知母亲是为了筹表弟的那笔保释费,瞒着所有人找了个保姆的活儿,一劳累肝病就又犯了。
母亲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你都这样了,我能不回来么?”
“你舅舅和舅妈可以照顾我的。”
“得了吧,昨天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打完了麻将就过来,结果呢,至今没看到他人影……”孙瑶倒宁愿他是死在牌桌上了,可惜这个可能性太小,祸害往往会贻千年……
母亲一听她数落舅舅,就怯怯地转移话题:“你这样跑回来,你的工作可怎么办?”
“你的命都快没了,你还关心我的工作要怎么办?”
“我是不希望你为我操心,我在你舅舅这儿过得挺好的,你就别总是来回两地跑了,省点钱多好……”
又是钱……孙瑶听完,冷笑着冷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孙瑶回到B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回经纪公司,公司不帮她安排工作的这三个月,她本就快要入不敷出,母亲的第一期医药费还是任司徒帮她垫付的,可第二期的医药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向任司徒开口。
可惜好工作都安排给了别人,孙瑶连跑了三趟公司,都没有任何改善。
任司徒再一次失望而归,可没想到隔天竟然就有工作找上门来——
“有个电视剧的女三号。这部戏算中等制作,应该能帮你提高点知名度,但是我得事先声明,这部戏最大的投资人和咱们老板是朋友,这位老板呢,典型的暴发户个性,外界的风评不怎么好,但看在咱们老板的面子上,这部戏我们不得不跟人家合作,本来是想敲司嘉怡底下的那些艺人的,毕竟司经纪手底下的艺人资历够,也hold的住大场面,可这暴发户看了你的艺人卡之后,点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