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第60页

纳问知丁春秋也在徐氏学堂求学,便对丁异道:“钱唐可谓才俊辈出啊,舍侄陆禽与令郎,还有陈操之都是同学,以后要多往来才好——操之,怎么不来见过丁舍人?”
  陈操之这时才上前向丁异见礼,丁异见陆纳待陈操之如子侄般亲切,暗暗称奇,还礼就座。
  丁异与陆纳谈些旧事,又说起即将进行的九品官人考核,陆纳道:“令郎暂定第五品吗,定能通过考核的,《诗》、《论》和《礼》、《传》,亦不甚难,只要品行未出现大的过错,都能正式定品,州中正定品可比郡中正访察人才擢之入品轻松得多。”
  丁异与陆纳交情平平,不便久谈,又闲话了一会,便即告辞。
  丁异走后,陈操之也向陆纳告辞,陆纳让小僮领陈操之去书房取字贴和画卷,陈操之来到书房一看,陆夫人张文纨已经回内院去了,《碧溪桃花图》也被她带走,陆葳蕤还在书房里临贴,自然是在等他。
  两个人淡淡的说了几句花和画,眼里的情意却是浓得化不开,临别时,陆葳蕤用手悄悄触了触陈操之的手背,迅即分开,脸儿绯红,眼神清亮,一点小小接触就觉得心里异常的快乐。
  陈操之回到桃林小筑,却见丁春秋也在,正待问他怎么不陪其父在城中姑苏客栈住?却听丁春秋抢先道:“子重,家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家父来吴郡途中在嘉兴县遇到了陈流,陈流似乎也是来吴郡的,瞥见家父便躲开了——子重,这个陈流只怕会对你不利,你可得小心些。”


  第八十六章 大道如青天
  丁春秋是专门来提醒陈操之这件事的,说完后便冒雨驱车回城。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操之定品在即,被逐出陈家坞的陈流选在这个时候来到吴郡,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来德怒道:“那个陈七,亏小郎君年前还答应族长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竟还想着要害小郎君,这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刘尚值皱眉问:“子重,你猜那陈流能干些什么?”
  陈操之道:“无他,就是想坏我名声。”
  刘尚值道:“子重在钱唐、在吴郡,风评都是极佳,陈流是什么样的人县上的人都清楚,清者自清,浊者更浊,陆太守、徐博士都知你的品行,陈流想坏你名声,只会把自己搞得更臭。”
  徐邈早早用了晚餐,这时过来与陈操之谈论声韵之学,听了这事,笑道:“君子之道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怕他怎的,那种不容于宗族的败类,敢来郡上造谣言,倒霉的是他自己。”
  陈操之倒没有像刘尚值、徐邈那么看轻陈流,陈流在钱唐县做刀笔吏,心计是有的,更可虑的是陈流背后后主使的是鲁主簿和褚氏家族,现在看来褚氏家族与他陈操之是鱼死网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有完全击垮褚氏家族,否则的话他陈操之、陈家坞族人在钱唐就不得安宁,总要伺机寻衅的,但以陈操之现在的身份,显然还不能撼动褚氏在钱唐的地位,所以陈操之还得非常谨慎。
  原本脾气火爆的冉盛听了众人议论,却出奇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把小刀学来德削木头。
  戌时初,祝氏兄弟不请自到,这些日子有时陈操之去祝英台住处,大多时候是祝英台来桃林小筑,或品茗清谈、或纹枰对弈,祝英台依然是直言快语,初识时是觉得此人狂傲有些可厌,但交往久了,高华气质流露,让人不觉得他狂傲,只觉其不同流俗,徐邈、刘尚值都对祝英台非常佩服,徐邈常常与陈操之联手与祝氏兄弟辩难,互有胜负,兴味盎然。
  现在祝英台与陈操之对弈虽然还是负多胜少,但已经很少在开局就被打崩,他开局时小心避免中陈操之的圈套,选择简明行棋,不与陈操之在角部多纠缠,经过这七、八局的较量,祝英台已经瞧出陈操之的布局非常厉害,中盘力量也很强,常有妙手,官子是陈操之的弱项,只要进入大官子阶段,他没落后三子以上,就有望扳回来,祝英台以为不需要多少时日,他就能完全占据上风,那时和陈操之下棋就没什么劲了,就等着陈操之去他住处找他对弈了,高手总要矜持一些嘛。
  陈操之与祝英台对弈是全力以赴,祝英台是他前世今生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在棋局上祝英台很少会犯同一个错误,那些定式骗招只能对祝英台使用一次,第二次他就能从容避过,若是那种很过分的骗招,祝英台还会反击,让陈操之得不偿失,所以陈操之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这心思是越逼越妙、棋力是越压越长的,与祝英台对弈,陈操之也觉得自己棋力在长进,总能压祝英台一头。
  今夜陈操之有些神思不属,在与祝氏兄弟辩白马非马时落了下风,又在其后与祝英台对弈中小负。
  祝英台缓缓收着棋子,凝视陈操之,问道:“子重兄有何心事?”
  陈操之淡淡道:“输了就是输了,何必找理由。”
  祝英台道:“这棋应该是你赢的,后面你疏漏太多,似乎不大专心啊,这样赢你,我很不痛快。”
  陈操之道:“那么抱歉,是我养性功夫不够啊,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对弈了。”
  祝英亭道:“子重兄是为定品之事担忧吗?以子重兄之才,区区六品官人算得了什么!”
  陈操之不答,对冉盛道:“取我柯亭笛来。”
  祝英台长身而起,笑道:“主人吹笛逐客了。”
  此时雨收云开,云隙深处,几粒寒星闪烁,看来这十来日绵绵的春雨应该要止歇了。
  祝氏二仆灯笼照路,二婢随后,祝氏兄弟闲闲地走着,身后那桃林掩映的草房子,淡淡的灯火映在湿湿的泥地上,一缕箫声缭绕不绝,穿林渡水,始终在祝氏兄弟耳畔——
  祝英台叹道:“清谈对弈,都是为这别时一曲啊。”
  又行了一程,草堂箫声虽因隔得远而低微,但由于陈操之的吹奏技巧和柯亭笛异于其他洞箫的音色,虽然隔了数十丈,在这静夜中依然历历可闻。
  祝英台在桃林外停下脚步,倾听那悠远缥缈的箫声,徘徊不忍离去,往日走到这里,那箫声就止了,今夜却依旧遥遥吹奏,似在倾诉、似有忧思,有时缠绵悱恻、有时奔放激烈、有时一往情深、有时如履薄冰——
  良久良久,箫声幽细下去,待要凝神再听,转瞬就已缈不可闻,只有夜风清冷,碧溪流水这时才细细潺潺流淌起来。
  ……
  此后数日,陈操之一去学堂听讲,冉盛就撒腿一路跑到城里,去郡城各客栈寻找陈流,接连找了两日不见陈流踪影,又到褚俭府第附近转悠,第四日,终于发现陈流与一个褚府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冉盛一时没注意隐藏,被陈流一眼看到,心虚失色,反身就走。
  冉盛暗悔自己大意,他原想发现陈流后偷偷跟上,在僻静处给他后脑勺抡一棒,打不死也打残他,没想到却被陈流看到他了。
  冉盛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既然看到了,那就没有轻易放过的,大喝一声,大步抢上去,褚府管事不明白怎么回事,愣愣地站在那,被冉盛一把推倒,直追至褚府大门前,抽出藏在袖管里的短木棒——
  陈流腿快,前脚已跨进褚府门槛,褚府两个仆役这时也已走了出来。
  冉盛不管不顾,直冲过去,对着陈流脑袋就是一棍砸下——
  陈流听到脑后劲急的风声,吓得魂飞魄散,急偏脑袋,那势大力沉的一棍就砸在他左肩胛骨上,听得“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声响,陈流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冉盛还想补上一棍,彻底结果了这个陈流,但褚府管事已经爬起身,大叫抓贼,褚府仆役也已冲过来,冉盛不是完全只知蛮干的,知道褚府的人动不得,转身便跑,疾逾奔马,褚府仆役又如何追得上他。
  冉盛一口气跑出西门,才发现短棍还握在手里,摇了摇头,跑到小镜湖边,将短棍丢进水里,回到徐氏学堂,徐藻博士刚刚授完《小戴礼记》,草堂学子们收拾纸笔准备散学。
  陈操之看到满头大汗的冉盛,问:“小盛,你干什么去了?”
  冉盛想想这事不能瞒小郎君,便道:“小郎君,我看到那个陈流了。”
  陈操之知道冉盛火爆的脾气,惊问:“你把他怎么样了,打死了?”
  冉盛挠头道:“没对准,应该没打死,不过至少三两个月他害不了人了。”
  陈操之问知冉盛是在褚府门前把陈流给打伤的,眉头紧皱,和徐邈说了一声,带着冉盛一起去见徐藻博士,这事还得请徐博士拿主意。
  徐藻听陈操之说了事情原委,说道:“陈流是没有悔改之意的,他来吴郡投在褚俭门下,定然是要想方设法暗害操之,我料褚俭是想在庾中正来到吴郡时,安排陈流大闹一场,现在冉盛把陈流给打了,又不知伤势如何?只怕褚俭借机发作,先把冉盛抓起来,然后说操之纵仆行凶、品行不端,在此定品关键时期,出这样的事,倒的确是麻烦事。”
  冉盛一听,“扑通”跪下,对陈操之道:“是我连累小郎君了,我即刻便走,他们抓不到我,也没法诬陷小郎君。”又悔恨道:“只怪我当时没把陈流一棍打死,褚府的人又认不得我,我跑了,他们能奈我何,只是现在——”
  徐藻道:“跑倒不用跑,操之,你把冉盛带上,我陪你去一趟太守府,向陆使君说明此事,这样可预防褚俭借此生事,这事早点摆明更好,暗中捣鬼更难防。”
  陈操之便带着冉盛跟随徐藻博士去见太守陆纳,陆纳知道褚氏与陈操之的怨隙,听陈操之说了前后原委,沉默半晌,说道:“操之,你带着冉盛先回去吧,明日我遣人去褚丞郎府上问问。”
  陈操之与徐博士回到狮子山下徐氏学堂,天已完全黑下来,陈操之谢过徐博士,带着冉盛回到桃林小筑,一路上沉默不语,到了草堂即磨墨铺纸,大书:“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十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冉盛惶恐道:“小郎君,你责罚我吧——”
  陈操之激荡的情绪平静了一些,说道:“小盛,这不怪你,那些人、这些事迟早都要来的,我就是觉得褚氏欺人太甚,非要压得我永无出头之日才罢休,我陈操之绝不能如他们的意,钱唐褚氏与我势不两立。”


  第八十七章 有所为
  三月六日午前,陆纳差人告知徐博士和陈操之,说褚俭言其府上并未有人斗殴闹事,此事不了了之了。
  徐藻安慰陈操之,让他安心学习,有陆太守维护,那褚俭不敢倒行逆施的。
  陈操之心道:“陆使君上次在惜园让我与褚俭相见,就是希望褚俭日后能与我和睦相处,可褚俭何曾有半点收敛?不然也不会把陈流招到他门下,这次褚俭否认冉盛在褚府门前打了陈流,自然是因为陆使君出面,褚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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