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了,要他自己下手肯定是舍不得下这样的重手,也就没有现在这样触目惊心的效果。
庾希眉头一皱,对身边属官道:“原来是这次要定品的陈操之,这个名字我见过,诸位看到了吧,散骑常侍全礼是如此访问遗才的,品行这般卑劣的也擢拔上来——对了,钱唐陈氏并非士族吧?”
陈流这时站起身歪着肩膀道:“不是士族。”
庾希冷哼道:“不是士族竟擢至六品,寒门六品是最高品,全礼竟给一个欺兄无行之人定为寒门最高品,真是荒唐,我定要向大司徒司马昱禀报此事,中正官将这等品行低劣之人擢拔上来,难辞其咎。”命手下让陈流坐上牛车,一道去吴郡。
太守陆纳率署衙官吏数十人出城相迎,把庾希一行安置在官驿,宴席早已备好,便即入席饮宴,那庾希却只饮自己带来的酒,怕吴郡的酒不醇,服散之人对酒食极其讲究,尤其是酒,对行散至关重要。
陆纳因为爱子长生服散致病,现在对“五石散”是深恶痛绝,见庾希如此做作的模样,心下不喜。
庾希想起那个歪肩膀的陈流,便问:“祖言兄,贵郡本次定品者当中是否有个名叫陈操之的?”
陆纳笑道:“陈操之名声传到广陵了吗,竟连庾内史都知道这个陈操之?”
庾希嘿然道:“果然名气很大,全常侍擢此奇才,真是独具慧眼,必定天下知名啊。”
陆纳以为庾希是真心夸奖陈操之,说道:“那陈操之果然天才英博、亮拔不群,音律、书法、绘画、玄儒都有可观之处,甚至医道、园圃都颇精通,全常侍曾言道,访吴郡十二县遗才,得陈操之一人足矣。”
庾希知道陆纳与全礼颇有交情,自然是为全礼说话的,当下冷笑不语,只是饮酒。
……
钱唐陈氏族长陈咸是在三月十五日午后赶到吴郡的,陈操之定品是钱唐陈氏第一等大事,早在年初陈咸就与陈操之约定,他会在三月十五日前来到吴郡。
陈咸一进吴郡城,就听闻街坊传言钱唐纯孝少年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不禁暗暗点头,当即寻到真庆道院,却见道院中竟然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男女老少都是来看陈操之抄道经的。
陈咸和长子陈尚站在青铜鼎边看了陈操之一会,不时有人上前为陈操之磨墨抻纸,大都是妇人、女郎,借磨墨之机,或含笑或含羞细看陈操之,而陈操之只是微笑点头,便即专心抄写,目不斜视,风姿卓绝。
陈尚对父亲陈咸笑道:“十六弟在吴郡声誉如此之盛,定品是笃定的事,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陈咸欣慰点头,并未立即上前与陈操之相见,一直等到傍晚陈操之抄完三卷《老子五千文》后才走过去相见,没有注意偏殿廊柱边一个素裙窈窕的女郎也想近前与陈操之说话,见陈咸父子抢了先,便微笑着摇摇头,望了陈操之一眼,带着小婢款款离去。
陈操之见四伯父陈咸与从兄陈尚终于赶到了,心下一松,有四伯父在,就不惧那陈流暗中捣鬼了。
陈咸听说陈流也到了吴郡,投在褚俭门下,被冉盛打伤后又无影无踪了,对儿子陈尚道:“你看,我不来不行啊,陈流真是死不悔改了,竟与褚氏勾结要害操之,这是彻底自绝于陈氏列祖列宗了,还好年前没答应他回归陈家坞,不然这次他又有话说,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陈氏宗族除名的无根基之人,他想怎么攀扯都说不上理。”
一边的冉盛道:“族长,那陈流被我打伤了,应该伤得不轻,陈流会借伤诬陷操之小郎君吧。”
陈咸越想越怒,若陈操之此次不能定品,那对钱唐陈氏的打击简直是致命的,县里鲁主簿必定要生事,有褚俭撑腰,只怕汪府君也无力帮助陈操之了,陈流这个陈氏不孝逆子是想把钱唐陈氏搞垮啊,怒道:“打得好,我若见到那个败类,必亲手痛殴之。”又道:“小盛,若有人问起你为何要打陈流,你就说是我指使,这个族中败类还在外面败坏我陈氏家族声誉,打死又何妨。”
冉盛喜道:“好,下次再见到陈流,我就一拳打死他。”
陈操之责备道:“小盛,还是这么鲁莽吗?”
冉盛忙道:“不敢了,不敢了。”
陈咸父子以及一个仆从都在真庆道院用晚餐,戌时初,陈操之引着四伯父与从兄去徐氏学堂拜会徐藻博士,在小镜湖畔与刘尚值、徐邈相遇,刘、徐二人正是来寻陈操之的,于是一道回徐氏学堂,陈咸与徐藻相见,听徐藻夸赞陈操之品行学识,陈咸甚觉有面子,便对徐博士言道,明年他幼子陈谭年满十五岁,想来徐氏学堂求学,徐藻自然是允了。
桃林小筑自丁春秋搬出去之后,有几间房都空着,陈咸父子还有一仆就都住在桃林小筑,陈操之向六伯父问及母亲及宗之、润儿情况,得知都安好这才宽心。
相谈到夜深,陈操之请四伯父早点歇息,他带着冉盛回真庆道院,《老子五千文》已经抄写了二十七卷,明日是最后一天,十日之期便到了,他将回到桃林小筑。
从桃林小筑至真庆道院有六里多路,正亥时分,一轮圆月高悬,小镜湖清波如镜,湖中月影沉璧,四岸林木葱笼,混杂的花香隐隐,弥漫在这暮春之夜。
陈操之心中轻松,足下轻快,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子重兄——”回头看时,却是祝英台,后面还有两个仆役和一个婢女跟着。
陈操之道:“英台兄还未安歇吗,我这可是要赶回道院去歇息。”
祝英台道:“明月皎皎,难以成眠,想着徐氏学堂三大怪,绕湖竟逐排第一,便来这湖边漫步了,子重兄陪我走一程可好?”
陈操之便放慢脚步,与祝英台并肩而行,隐隐觉得祝英台有些异样,侧头看,才发现祝英台脸上未敷粉,想必是夜里把粉洗净了,月光下显得脸部肌肤非常光洁,像越窑青瓷一般有光泽,比敷粉时好看得多,有妩媚之姿。
陈操之只瞧了一眼,便没再多看,心道:“这个祝英台十有八九是女子,可是这么久了,也没看到梁山伯在哪里啊!”问:“英台兄,令弟呢?”
祝英台道:“方才与我对弈了一局,输了,就不肯随我出来走,一个人在那憋着气摆棋。”
陈操之笑了起来:“有你这样高才的兄长,才华横溢如祝英亭也难免有些压抑。”
祝英台道:“那是他努力不够,若有子重兄这般勤砺,如何会处处不如我?——多日不见子重兄了,我兄弟二人都觉得意兴阑姗,哪日还能与子重兄手谈?”
陈操之道:“待定品之后吧,贤昆仲是上虞人,也属吴郡,这次不参加定品吗?”
祝英台道:“英亭已经有了免状,我却不想定品,优游林下,我之志也。”
陈操之一笑,心道:“果然是女子,女子定什么品啊,只不知祝英亭定的是几品?”却也不问。
祝英台问:“敢问子重兄之志?”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要学孔夫子问志吗?我之志,不可说,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
祝英台莞尔一笑,说道:“我知子重兄非池中物——”
陈操之不想多说这个,岔开话题道:“英台兄你看,绕湖逐走真的风行了,那边又有几个人在走呢。”
祝英台凝眸看了看,说道:“是在行散,是贺铸吧,我遇到过几次。”
两个人在月下一边走一边闲谈,说些名士掌故、花鸟虫鱼,品评各自见过的书法碑贴的高下,论江左各大画派的风格,这时的祝英台收敛了一些咄咄逼人的词锋,娓娓而谈,风雅至极,让陈操之陶然忘倦,谈兴愈浓。
不知不觉间,吴郡大城就岿然端坐在道路前方,道左的真庆道院还留着灯火,想必是黎院主等着陈操之归来。
陈操之抬头望月,月在天心,说道:“子时了吧,英台兄请回吧。”
祝英台“哦”了一声,惊讶道:“就走到这里来了,那我回去了。”带着二仆一婢返身走了几步,回头道:“子重兄,你不吹笛送客,我这脚步沉重得迈不动啊。”
陈操之笑道:“柯亭笛在桃林小筑,不能吹曲相送,奈何?”
祝英台道:“那就烦子重兄亲自送一程了。”
明月在天、蛙鸣呱呱,这春风沉醉的夜晚陈操之却觉得神清气爽、了无睡意,便道:“那好,就送你到小镜湖畔相逢之处。”
两个人又慢慢地往回走,重续先前话题,说些江左风流,又走回小镜湖畔——
冉盛哈欠连天地提醒道:“操之小郎君、祝郎君,又到老地方了,分手吧,好困啊。”
陈操之一笑,说道:“英台兄,今夜谈得真尽兴,不要太辩难,轻松得很,往日与英台兄说话,心弦总要绷着,生怕一言漏洞被你揪住,心惴惴焉。”
祝英台抿唇无声一笑,说道:“我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吗,不过辩难就是要寻觅对方一切疏漏的嘛。”又道:“子重兄明日要早起抄写道经,我却不要紧,明日高卧不起也无妨,反正现在也不倦,我再送你到真庆道院我再回去。”
陈操之道:“莫要再送,夜已深,英台兄回去吧,莫让令弟牵挂。”话音未落,就听湖岸那端传来祝英亭的呼唤:“阿兄——英台阿兄——”
祝英台笑道:“子重兄,那我走了,明日再见。”袍袖一摆,转身而去。
……
三月十九日辰时,陈操之、刘尚值来到吴郡署衙,吴郡中正官、散骑常侍全礼擢拔上来的吴郡十二县近百名士子衣冠楚楚齐聚一堂,每人一张乌木小书案,书案上除笔墨纸砚外,还有一块刻有县名和人名的竹牌,这竹牌有两套,一套交由各县的县相,让其负责核对本县等待入品的士子,若有差错,由各县县相负全责。
钱唐县县相冯梦熊比陈咸晚一日到达吴郡,因为定品之前不便与本县士子多接触,所以冯梦熊并未召陈操之来见,昨日核定身份分发竹牌才见到陈操之,也未多说什么,但笑意中明显比对刘尚值等人多了几分亲切。
九十六名士子持竹牌对名入座,江东最富庶的吴郡十二县年轻一辈的英才济济一堂,高堂上据席端坐的是扬州内史兼本州大中正庾希、吴郡太守陆纳、丞郎褚俭,再就是十二县的县相和州郡的一些属官。
先是由各县县相唱名,被念到名字的士子要起身向堂上诸官吏行一个揖礼,然后坐下,这一县一县报来,很快轮到钱唐县,都是先报士族子弟之名,然后才是寒门学子——
陈操之因为初定为六品,所以排在刘尚值之前,听到冯县相唱到他的名字,便起身袍袖一展,两臂张开再抱拢在胸前,深深一揖,正待坐下,却听高堂上的庾希说道:“钱唐陈操之,退出此次定品,在堂外廨亭听候处置。”
陈操之身子一僵,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