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第63页

熊、陆纳,乃到堂上除了褚俭之外的官吏和学子都是大吃一惊,陈操之的品行、才学、声望可以说是参加本次近百名学子中最出色的,庾大中正何以一听陈操之的名字就让他退出定品,难道是不用考核直接定品?但看庾希那略带嘲弄的脸色,似乎不是这样的美事吧。
  陆纳一招手,示意陈操之稍待,问庾希道:“庾中正,何故让陈操之退出?”
  庾希公堂之上还在甩着手中的麈尾,淡淡道:“陈操之品行太劣,没有资格参加定品。”
  陆纳皱眉道:“庾中正哪里听闻陈操之品行低劣?或是小人谣言,庾中正万勿轻信。”
  一边的褚俭道:“让陈操之先退出吧,不要影响了其他士人的定品,是否谣言等下再议不迟。”
  褚俭这话很毒,只要陈操之现在一退出,那污点就像烙印一般怎么也消除不尽的。
  陈操之朗声道:“庾大中正明鉴,在下读圣贤书,重品行犹更甚于性命,庾大中正说我品行太劣,无异于置我于死地,请庾中正容我自表清白——”
  庾希见陈操之人物俊美出众,更增嫌恶,冷笑道:“你有何清白?”
  陈操之反问:“敢问庾中正,那我又有何品行低劣之处?”


  第八十九章 如履薄冰
  庾希自恃门第高贵,见这个寒门学子竟敢当众质问他,怒甚,长身而起,大声道:“钱唐陈操之,本官命你即刻去堂外廨亭听候处置,难道还要不顾斯文,让人叉你出去不成?”
  庾希刚愎自用,本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对容貌俊美、风致洒脱,言谈又不卑不亢的陈操之极是厌恶,庾希根本不屑于要让陈流与陈操之对质,那不成了讼案了吗,处置讼案是下品浊吏才干的事,陈操之去了廨亭,自有刀笔吏会去审讯,他扬州内史乃是清贵显职,岂屑为此!
  徐藻甚是着急,陈操之这一出去,很有可能一辈子就此断送,徐藻阅人多矣,而他只是一个郡学博士,位卑言轻,庾希肯定听不得他的劝阻,当即目视陆纳,目露恳求之色。
  陆纳起身作揖道:“庾中正息怒——按历次考核惯例,今日只是考核这些待品士子的经术,至于德行,一向都是明日再议的,陈操之德行如何暂置不论,为免在场诸士子人心惶惶,且让陈操之先参加经术考核,如何?”
  庾希盯着陆纳看了一会,缓缓道:“既有陆太守为陈操之缓颊,那就让他坐下吧。”
  庾氏是北来士族,陆纳是三吴豪强,庾希现在是在吴郡,自然不能不给陆纳这个面子,心道:“我倒要看看这个陈操之怎么通过我的考核!”
  庾希没有把陈操之驱逐出去,徐藻、冯梦熊这些关心陈操之的都松了一口气经术考核分两项,一是笔试,二是辩难,笔试主要是为了看诸士子的书法,书法差的,文章都没人愿意看,本次笔试庾希出的题是——“君子于役”,要求诸士子试论《诗经·王风·君子于役篇》,不拘长短,要以言之有物,限三刻时交卷。
  陈操之借磨墨以平息内心的激愤,面上神色不动,两刻时过去了,犹未动笔,坐在他身前的丁春秋和身后的刘尚值都为他担心。
  又过了一会,陈操之终于动笔了,左手执笔,一气呵成:“君子于役,初非一端也,击鼓南行,零雨西悲,六辔驰驱,四牡奔骋,王事靡监,仆夫况瘁,劳人草草,行道迟迟,岂皆能如泽耕之朝出暮返乎?而未始不昼动夜息,苟无饥渴,正不必为盼待君子自公退食也。”
  文末写上——“钱唐陈操之”五个字。
  击磬一声,三刻时到,十二县的县相将本县待品士子的答卷收取,恭恭敬敬放在大中正庾希案前。
  庾希一一观览,将其中几份字劣文陋的取出来,再看文末署名,都是士族子弟,便又放回原帙,陈操之的答卷他也看了,字和文都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庾希倒不至于颠倒黑白以陈操之笔试不过关为由硬把陈操之撇出去,陆纳、徐藻就坐在边上,如此没有雅量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下面就是问难,由各县县相唱名,待品士子一一上前回答庾希的提问,问难不出于《诗》、《论》、《礼》、《传》这四经,但陈操之明显感觉得出庾希偏袒士族子弟,问士族子弟的那些问题都是非常浅显的,只要粗通这四部书的都能答得上来,但对寒门庶族子弟,庾希的提问就难得多,不过这不能算庾希刻意刁难,历来中正官提问都是对士族子弟宽而对寒门子弟难,寒门子弟能被全常侍擢入品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在陈操之之前的十八名寒门士子都顺利答出了庾希的问难——
  堂上众人都在期待庾希对陈操之的问难,谁都知道陈操之绝不可能像其他士子那么容易过关,那些士族子弟大多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希望看到陈操之答难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谁让他敢号称“江左卫玠”呢,而且近来声名之盛,吴郡士族子弟无人能及;寒门子弟则衷心盼望陈操之闯过这艰难一关,让庾希的刻意刁难落空,为寒门子弟扬眉吐气。
  吴郡十二县,钱唐排第七,巳时三刻,轮到钱唐县的十名待品士子依次上前答难,因为全礼和陈操之的缘故,庾希对钱唐也有了恶感,对全、朱、顾、范,杜、戴、丁、禇这八位钱唐士族子弟的提问明显比先前艰深,尤其是散骑常侍全礼的侄子全炳,庾希以“论天不与人同忧”把全炳给难倒了,全炳回答得结结巴巴、挂一漏万,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按惯例,庾希问难不能超出《诗》、《论》、《礼》、《传》这四经,而“天不与人同忧”却是出于《周易系辞传》,庾希本不该从《周易》里抽题问难,但作为主持本次定品的大中正,庾希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他要问什么谁能有异议!
  庾希面容端肃,一副威严的样子,心里却是冷笑,他问这么难的问题倒不是想阻止全炳定品,士族子弟参加定品只是走个形式过程,庾希虽然与散骑常侍全礼不睦,但也不敢阻挠全炳定品,因为这样就坏了规矩,非有刻骨的仇恨没有谁会这样断送其他士族子弟的前程,因为谁都不是孤家寡人,庾氏子弟也是要参加定品的,而且各士族之间因为联姻关系都是盘根错节、荣辱与共的,所以庾希也不敢冒大不韪阻止全炳入品,他只是想小小的折辱一下全氏子弟而已,明日公议时他依旧会让全炳定品,但对于寒门,那就铁面无私了,非有真才实学难入九品之列——
  庾希以《易经》向全炳问难还有一个考虑是为了等下刁难陈操之,既然对全炳问难都可以超出《诗》、《论》、《礼》、《传》,那对陈操之为什么不可以?
  丁春秋、褚文彬分别回答了庾希的问难之后,轮到了陈操之,陈操之从书案前一站起来,满堂俱静,诸士子简直是屏气凝神看着陈操之缓步走上前,朝堂上众官一躬身,澹然而立,静候庾希出题。
  庾希抬眼打量了一下陈操之,问的是与全炳同一个问题——“论天不与人同忧”,庾希这样做是有他的用心的。
  陈操之答道:“天者,道也,道之功用,能鼓动万物,使之化育,道则无心无迹,圣人则无心有迹,内则虽是无心,外则有经营之迹,则有忧也,故曰天不与人同忧。”
  陆纳和徐藻都是微微点头,陈操之此论,言简意赅,把“天不与人同忧”之意阐述得清晰明了,非苦学深思、深入浅出者,不能道此。
  堂上诸人都是松了口气,认为陈操之经术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不料庾希眼睛一翻,问道:“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岂非道有迹乎,如何说天道无迹无忧?”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关心陈操之的则暗暗担忧,因为庾希现在已经不是问难,而是双方辩难了。
  庾希的《周易》是家传之学,庾氏家族对《周易》之学研究甚深,庾希亦以通《易》闻名,现在庾希就是要以自己精擅的《周易》来折服陈操之。
  陈操之略一思索,答道:“乾坤简易是常,无偏于生养,无择于人物,不能委屈与圣人同此忧也。”
  庾希抓住陈操之没有回答“天道无迹”这一漏洞,追问:“天生万物、雕刻众形,岂曰无迹?岂曰无忧?”
  陈操之应声道:“此天无为之为也,其雕刻正见其不雕刻也。”
  徐藻心里暗赞:“妙,操之此言把‘天不与人同忧’这一论题说尽了、说死了,就此论题庾希没办法再辩难下去,操之过关了。”
  却听庾希道:“答得不错,不过此题我先已问过全炳,你已有了准备,我对你另有一问——”
  刘尚值忍不住“嘘”了一声,他实在是气愤,若是由他来回答这个“天不与人同忧”也可以勉强答得上来,但庾希的辩难他刘尚值是绝对招架不住的,问难变成辩难,这已经是在刁难了,而子重一一化解,回答得极妙,可以说是占了庾希的上风,但这个庾大中正却借口此题已出过,还要继续刁难子重,哪里还有半点高门清贵的风度,简直是无耻!
  刘尚值这一嘘啸,便有几个同样不满的寒门子弟出声相和,堂上庄严气氛一时荡然无存。
  丞郎褚俭一拍身前几案,喝道:“肃静!”
  堂上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庾希怎么刁难陈操之。
  庾希也觉得自己有点风度稍逊,但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必须难倒陈操之,否则传扬出去,他堂堂庾氏高门、北地《易》宗,竟不能折服一个寒门少年,那真是羞耻之事。
  庾希道:“试论‘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这是《周易》“艮卦”的卦辞,庾希对此卦研究最深。
  陈操之答道:“凡物对面而不相通,否之道也,目无患也,唯不相见乃可也,施止于背,不隔物欲,得其所止也,背者无见之物也,无见则自然静止。”
  这一阐述中规中矩,但庾希显然不会仅仅是问难的,他要辩难,手中麈尾一摆,问道:“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与此意相通否?试论之。”
  陈操之答道:“是也,施止于无见之所,则不隔物欲,得所止也。若施止于面而不相通,强止其情,则奸邪并兴。”
  刘尚值在心里骂:“太过分了,这就要求《老》《易》结合、玄儒双通才能回答的问题,试问堂上诸士子除了子重哪个能够?”
  庾希又问:“隔物欲有二义,哪二义?”
  关于“隔物欲”的辩难,就在半月前陈操之与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就辩论过,当下答道:“一者不见可欲,有可欲之物陈吾前,恐其乱衷曲也,不面对作平视而转身背向之;二者见不可欲,物之可欲,每由其面,倘见其无可欲乃至可憎可怖,则庶几无为面所迷惑矣。”
  庾希还待再问,一边危坐的陆纳实在忍无可忍了,出声道:“庾中正若想与陈操之辩难谈玄,还请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