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43页

什么话才好,竹蝶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坐下,取过书册来看,何红萸隔了良久笑了一声,转身欲走,忽然回头问道:“小竹姑娘,要不要我将你这位小表哥换个地方招待,免得聒噪了你?”竹蝶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何教主既然不想放他,便留下给我做伴又何妨?反正他的聒噪我平日里也听惯了,虽说帮不了我的忙,想必也不至于误了何教主的事。”
  她一直垂着眼皮,这时目光一瞥,两道清亮的眼波忽如电光一闪,何红萸本来在探究她的神情,被她这眼神一逼,竟自噤了一噤,随即轻轻一声笑,道:“好,反正他连‘杀人灭口’的话都说出来了,关在别处你也不能放心,还是让你亲自看着罢。”翩然出门,。
  萧剑平心里七上八下,一见何红萸终于走了,忙问道:“蝶儿,你那天……到底……”竹蝶凝神看书,更不理睬。萧剑平道:“你不要为了我,被逼做不该做的事……”竹蝶皱眉道:“好笑,没有你她一样要逼我,平白的要扯上你,你便信了?再说这是我天山派的事,该不该做,也轮不到你说。”萧剑平急道:“可是你……”
  竹蝶手按书页,回过头来静静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小表哥,你怕死么?”萧剑平道:“我不怕!可是你……”竹蝶道:“除死无大事,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怕。小表哥,我教你一件事,没到要死的时候不要总想着这个‘死’字,死到临头便是多想也自无益,这样不论怎样你都能心平气和了。”回头又自己看起书来。
  她虽然口中说这这话,其实心下何尝不犹疑交加?耳中听得萧剑平跺脚叹气,心内也不禁暗暗叹息:“到如今你还是不懂事,将什么都看得恁般容易!”记得当初父亲要自己赶下仙影峰相送,便是将这位全不懂事的小表哥郑重托付给了自己,眼下既然已到如此地步,要保两人平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番主意又何必跟他明言?她知道萧剑平全无主意可出,心下尽管也一般的惶然不安,脸上却半分神色不露。这位表哥武功见识,一不足凭,便算知悉实情,于他也毫无益处,反而更要添惹麻烦,闯下乱子,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忖夺的为是。况且想来何红萸也不会一意与他为难,本是冲着自己一身而来,那姓竹的便将担子一肩挑去了也罢。
  这一部经书果真是玄深繁难,兼之词句古奥,竹蝶虽然五年之前初学梵文之时也曾翻过此书,但其时年龄尚幼,草草阅读,如今早已忘了大半,现下重新细读,直化了四五日的工夫才翻阅一过,而要将其翻译成准确浅易的汉文,更非得用心揣摸不可。饶是她天分聪颖,毕竟不是才子文士,提笔沉吟,在纸上写三句,删一句,涂改狼藉,常常整日也写不满一页。每日里除了放笔用餐,倦极小睡,便是坐在案前展卷提笔,费神凝思。
  何红萸似乎教中事务甚忙,每每隔得三四日才来瞧她一次,来时也都见眉头深蹙,心事重重,萧竹两人也知道她五毒教的叛党势力定是日甚一日,但何红萸既然绝口不提,两人也当作不见。萧剑平识字既少,于什么药理毒术又是一无所知,天天看竹蝶写字已是发闷,听何红萸来讨论译文得失更觉乏味,索性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再不理会。忧惧之情一消,日子便也不难过了,暗室之中不见天日,只能凭一日三餐来计算辰光,掐指半月有余,但觉天气日暖一日,来时是阳春时节,这时却已入四月了。

  11

  这日午后,竹蝶已译完了那上中两编,只余下编《武学篇》,她本来就怀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到这时强说“不译”自是不成,但当真如实译出,料得自己二人下场也未必便佳。何况她向何红萸所言这一编之难也并非虚言,眼看满纸所载尽是武功口诀,她虽是名家子弟,但限于年岁,所学甚浅,自身内功本不足道,要译此高深武学也着实为难,将这一编翻来覆去的熟读,斟酌推敲,连续两三日都下不得笔写出一字来。萧剑平在旁看着,只恨不能分忧,隔着重壁隐约听得外间人声喧嚷,不免更增烦躁。正要过去敲壁吩咐外面安静些,陡然间却闻得喊声大振,透墙传入,直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人声中竟夹着金铁交鸣之声。
  神祠中平日也有喧闹之声,但这般异声大作,显然已生变故,萧剑平脱口叫道:“蝶儿!”竹蝶失声道:“起火了!”鼻中果然闻到火烟气味,自暗室墙缝间传了入来。突然轧的一响,墙壁移开,一股浓烟挟着焰火直扑而来,逼得两人都向后闪避。
  浓烟中一个白衣人提鞭跃入,正是何红萸,喝道:“是叛党来攻,快随我走!”冲到壁间打开暗门,那《百毒真经》前两编经竹蝶译出后已被她收入其中,这时一把攫起,向竹蝶道:“收好了书!”竹蝶仓皇间不假思索,抓起案上书册往怀中一揣,只唤得一句:“小表哥……”已被何红萸一把拉着手臂,身不由己往门外奔了出去。
  萧剑平只跟得两步,一股黑烟扑面而来,呛得几欲窒息,眼前只是一花,竹蝶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大叫一声:“蝶儿,等一等我!”也不管前面焰聚火浓,一头便往烟火丛中直撞入去。
  他们所处的这暗室本在偏殿之侧,这时自香房净堂之间冲了出来,头顶橼木房梁都已烧得格格作响,瓦片纷纷掉落。萧剑平冲火突烟,双目已被熏得不住流泪,强撑着找寻竹蝶及何红萸身形,烟雾弥漫之中却什么也看不清。陡听得轰隆一声,头顶上大半截着了火的板壁直砸下来,他急跃闪避,自熊熊燃烧的窗棂间直窜出去,殿间又是半堵火墙倒塌,砸得青砖地上烈焰飞腾。
  但见走廊间,天井内,一堆堆都是厮杀格斗之人,满院尸横就地,血流成河,叫嚷喝骂之声不绝于耳,竟连火墙倒塌的巨响也盖过了,前后正殿未见有火光,却也是一般的喊杀之声直传过来。萧剑平在暗室里已知道外面拼斗热闹,但竟是如此残酷的一副厮杀相扑场景,却也是骇目惊心,料来这一遭来攻的叛党定非小可,只怕连何红萸也难自保,心急如焚,大叫:“蝶儿,蝶儿!”叫了两声,又叫:“何教主,何教主!”但人群里喊杀声震天价响,叫声如何传得出去?
  相斗的教徒看见了他,有人便挥刃相攻,萧剑平哪有心思跟他们纠缠,从死尸旁拾了一柄长剑,护住了全身向外猛冲。其时四下里斗殴厮杀,混乱已极,也没有多少人着意跟他为难,此刻要凭轻功脱身远走,想亦不难,但找不到竹蝶下落,又焉能自己先走?何况想到这五毒教的叛党是冲着何红萸而来,她跟在五毒教主身边,情势只有比自己更加凶险,心里哪里放落得下,耳听前殿斗声较剧,不知何红萸会不会在那里指挥拼杀,当下也顾不得好歹,仗剑硬向前冲。
  奔不几步,便听祠外嘘溜溜哨声大作,尖锐刺耳,那是五毒教示警的哨报,相斗人群登时纷扰起来。萧剑平尚未转过殿角,已听一阵阵喧嚷惊叫,前殿之人竟顾不上打斗,潮水般的向后退来。他被这人潮一冲,立足不定,身不由己的也向后殿而去,心下愈发惶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拼命叫喊:“蝶儿,何教主!”哪里有人回应?
  这疑团倒是片刻间便即打破,但见前殿之巅蓦地一红,窜出一条十来丈的火舌来,原来前门已被火封住了。耳听祠内打斗的双方都七嘴八舌的叫嚷,萧剑平虽听不懂他们的土语,却也明白在前面放火的绝非五毒教相斗双方中的人物,难道大漠中叛党那一手突袭,如今竟教别人也学了来还施彼身?风送焰烟,火舌犹似毒蛇般猛扑而至,本来烧向后殿的火头业已切断,这一下烈火骤发,四下里房舍屋宇无一得免,神祠顷刻间便陷入了火海之中。忽然听得后殿里几下沉闷的轰隆之声,有如闷雷乍作,烈焰间的众人陡发惊呼,叫声中竟满彻恐惧之意。
  萧剑平正随着众人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撞,百忙里还不住口的呼叫竹蝶,陡听嗤嗤声响,刺耳惊心,一股刺鼻气味直扑过来,喉头登时发干发痒,一低头,只见一片黄色烟雾自后殿门中着地直卷过来。萧剑平已奔到正殿之后,陡见有异,一惊之下,身形拔跃,那黄雾迅即便淹没了适才所立之地,向前直涌过去。这当儿身形下落,便是将双脚踏入了这诡异之极的黄雾之中,他情急之下,足底在墙侧一撑,身形再度拔高,这一下使出了平生轻功极限,伸手已够到了檐瓦,当即借力又腾身而起,已稳稳落在殿顶,才觉得胸口泛恶,忍不住伏在檐角咳嗽起来。
  但听后殿间仍是轰隆闷响不绝,倒似有几百斤的火药埋藏在地面之下不住爆炸,又好象是数十个大力士在内捣鬼。萧剑平咳止抬头,只见后殿屋檐墙角都似在微微摇震,瓦片砖块不住掉落,砰砰有声。他似觉连自己身下也在震动,跃起身来,看见这屋顶已站了不少人,自是同自己一般跃上来避难的。人人神色惊惧,倒无一人留意到他。再回过头来,只见前殿顶上也是站满了人,火焰兀自在殿间檐角飞腾,隔得对面之人面目都模糊难见。
  这祠堂里百数人本自短兵相接,格斗不休,这下喧嚷陡成沉寂,每个人耳中都只听见后殿传出的嗤嗤雾涌之声,连前门使火攻的来敌也自住手。萧剑平居高临下,总算看见了这突袭者,原来却也是老相识了,火焰影里一干人全是寒玉谷的门下,依稀都可辨出领队的许云香来。但殿内这等形势他寒玉谷多半也不曾料想,只见他们均是神色不定,犹疑着交头接耳,忽然许云香作一个手势,门下各人立时恪尊台命,一齐掉头而去。
  此际祠中火势已不可复控,火头四下乱窜,火舌舔着廊柱木檐,发出必剥噼啪之声,于一片死寂中竟自清晰异常。屋顶上众人处身越来越热,许多人衣角已被火焰卷着,却均是闷声不响的自行扑熄,目光只是注视着下面。这一日未出太阳,但各处火焰腾高,竟将满空阴霾也映成了血红之色。
  嗤嗤响声仍是不绝,那黄雾不住的自后殿着了火的门框窗棂之间急涌出来,片刻间已布满了全祠地面,天井里不及躲避之人已倒在雾中挣扎翻滚,扭曲叫号,却始终站不起身来,屋顶上人人默不作声,衬得这情景既是残酷,又是诡异可怖。被围墙挡住了的黄雾还在一寸一寸的上升,过不多时已将那十数人的身躯尽皆淹没不见。
  萧剑平再也不敢看下去,连退了两步,回过头来,忽见北面檐角上一人怔怔站立,雪白的衣衫迎风飘拂,却正是五毒教主何红萸。萧剑平于此悲疑无助之际陡然见到她,一怔之下,便即大喜,抢上去大叫:“何教主,你将蝶儿带到哪儿去了?”
  这时正殿火势蔓延,渐次烧及檐顶屋梁之上,半座殿身都在微微摇动,已吃不住屋顶诸人重量;而地面黄雾不绝上升,渐渐已有一人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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