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18页

素晴怀孕已过四月,本来便有些身子不适,这一劳神,更加动了胎息,时时乏累难当,萧鹤一时只有将此事搁下,心里终究存着一个老大的疑团。此刻考较儿子剑法,开头便取守势,存心要看看他学的究竟是什么剑法。
  萧剑平六十四路“回雪流风掌”化作的剑法堪堪使到一半,萧鹤对他出剑路数已了然于胸,平剑伸出,道:“小心了,‘烟锁苍山’!”这是“寒山三十二剑”里的招数,萧剑平没向那婆婆学过破法,连忙一招“晚风残照”,回剑疾挡。只觉左右肩头各是一凉,耳中听到嗤嗤两响,慌忙向后跃开,垂目看去,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双肩肩头衣衫均已被剑锋划开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两剑都是只破衣衫,不伤皮肉,知道是父亲手下留情,这要不是跟自家儿子拆招,而是与仇敌厮杀,两剑早已将对方双臂卸了下来。
  萧鹤举剑又上,心道:“这孩子滑头得紧,瞧他剑招生涩,必是以拳脚功夫化作剑法,真正练成的武功却秘而不宣。我不露出手下容情之象,才能教他作不得伪!”当下每一剑都往萧剑平身上要害处刺去。
  萧思平、萧和香见父亲剑招忽狠,竟似欲将大哥立毙剑底的模样,吃惊之下,忍不住都失口惊呼。
  萧剑平手忙脚乱,招架为难,禁不住便要将那“破箫剑法”使将出来,但心念也动得极快:“这又不是萧家剑法,我使破箫剑法有什么用?再说他要是当真想杀了我,我哪里挡得住他一剑了,为什么要将婆婆的剑招泄露给他看!”这时既然抵挡不了,索性也不闪避,只是举剑横封面前。
  只见眼前青光连闪,自己胸腹、腕间、臂膀、腿膝各处的肌肤都是微微一凉,低头看时,只见身上要害处的衣衫上都划了一道裂缝,剑锋贴着肌肤而过,若有一丝半毫的拿捏不准,每一剑都能教自己开膛破腹、折臂断腿。惊愕之余,心下有些庆幸,有些佩服,向后跃去,一颗心兀自怦怦跳个不住,想说几句话,一时之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鹤哼了一声,将长剑插下地去,直没近尺,道:“你胆子大得紧,又聪明得很,我算佩服你了!”
  萧剑平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回剑入鞘的手仍在发颤,说道:“我……我明明打你不过,有什么好佩服的?”
  萧鹤瞧见他惊惶中掩不住那一股得意的神色,心里更怄,一时却也拿这逆子无法可想,重收回派的话更是提之无益,不提也罢,当下又哼了一声,对萧思平与萧和香道:“你们两个如今没人督促,自己用功,可不得偷懒,以图侥幸。倘若功夫全无长进,甚或倒退,一概家法从事,绝无宽贷!记住没有?”
  萧和香见父亲声色俱厉,吓得忙答:“记住了!”萧思平却道:“爹爹放心,我们又没有学别人的什么歪门邪道,一心只练本门的正宗功夫,就算没长进,退步却是不会有的。”
  萧剑平听他讽刺自己,向他瞪了一眼,不忿之心,油然而长。只见父亲袖子一拂,转身入房。
  兄妹三人齐出榭外,沿着来路向回走。萧和香见两位兄长都拉长着脸,很觉得古怪,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了?”萧思平道:“我又能怎么了?可没学会跟爹爹作对的本事!”
  萧剑平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萧和香又问道:“大哥,你也没事罢?我瞧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吓得慌?方才爹同你比剑,可把我吓得厉害。”萧剑平淡淡一笑,道:“是啊,我这手歪门邪道,哪里是人家本门正宗功夫的对手?”
  萧思平嘿的一声冷笑,道:“一个人能晓得自己是什么货色,总算还不是太过差劲。阿和,我可不是说你。”萧和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正想问:“那你说谁?”却听大哥也冷笑道:“只怕有的人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在那里显摆,非要等领教了好的,才不敢眼孔向天,那又何苦来?和香妹妹,我也不是说你。”
  萧思平怒道:“谁眼孔向天了?”萧剑平道:“我又没说是谁,随你想去。你自己要当作是你,那也不关我事,悉听尊便。”这“悉听尊便”四个字,却是同朱兰言学来的。萧和香忽听大哥嘴里冒出这一句酸溜溜的话来,忍不住要笑,却看到二哥瞪了自己一眼,连忙按住了嘴。
  萧思平更是恼怒,一时不好发作,先拿妹妹试法,喝道:“阿和,好端端的疯笑什么!”萧和香一吓,忙道:“我没有笑啊。二哥,你怎么生气啦?”萧思平道:“呸,我没事生什么气?我又没给爹爹打得全无还手之力,连衣衫都扯得东一道口子西一道缝的,还在那里人模狗样;我又是个笨蛋,及不上人家有勇有谋,聪明到连爹都说佩服!”
  萧剑平听他句句点到自己头上,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道:“你这么着,不过是见我和爹爹比剑,输得一塌糊涂,心里便得意起来。哼,呆会儿倒看是谁更厉害?”自顾自的走路,也不睬他。
  萧思平见他不睬,声音更加响了:“阿和,我告诉你,别看有人神气成那样,整日价摆架子、拉脸子,其实比得上谁了?还不是大家看他可怜,担待他几分罢了,不然的话,咱们家里理这不是东西的东西作甚!”萧和香奇道:“二哥,你到底骂谁啊?可别又绕了弯儿骂我。”萧思平道:“骂你?哼哼,我骂你干什么?我就骂那些从小没人管教……”
  一句话刚说到一半,萧剑平猛然回头,青光一闪,他手里长剑已直刺而来。萧思平吃了一惊,急向后跃,却觉剑尖已抵在双眼之前,眉心里都隐隐感到了剑锋凉气,骇极想道:“我可死了!”那剑尖却陡地止住,过了半晌,又一寸一寸的撤了回去,只听大哥冷笑道:“你不就是想打架么?拔剑罢!”
  萧思平出其不意,一招间便被他制住,不由得又羞又恼,也觉得有些心惊,但自恃近日来颇得父亲真传,大哥虽然另有际遇,可是瞧他适才与父亲过招,剑法既是拙劣,又是生疏平常之极,还不是给父亲杀得大败?他见过萧剑平一剑削落枝头竹叶,剑法确实迅捷灵动,但竹叶毕竟是死物,难道自己还能停着不动任他砍削?转念之际,手上早已拔出剑来,向萧剑平当胸递了过去。
  萧和香当大哥向二哥递招之时,只因大哥手法实在太快,待到惊觉,已是吓得全身发软,不能做声;此刻又见二哥出手,当即拔剑去格,叫道:“大哥,二哥,你们……你们怎么打起来啦?”
  萧思平伸剑将她长剑引开,一招“飞龙一十三式”中的“龙门鼓浪”,向萧剑平疾刺而出。萧剑平挺剑还击,使的也是“飞龙一十三式”里的一招,名叫“点睛破壁”。铮的一声,双剑相击,二人手上各自一震,一齐跃开。
  萧剑平手上微觉酸麻,心想:“爹爹教的内功倒也有点门道,只不过几个月工夫,思平弟弟便精进如此。看来若是斗力,我还是要输了的。”
  岂知他只是吃惊,萧思平的亏却吃得更大。双剑相交之际,他已是运足了内劲,满拟将对方手中长剑震断,不料甫一运劲,对方的内力已沿着长剑直传过来,双剑一交即退,只这一瞬间已觉体内气血翻腾,全身都为之一寒,连忙运气相抗,寒意方消。殊编制萧剑平所练内功既属阴柔一路,又是极为霸道,练上手便进展迅速。他本门内功心法虽属玄门正宗,却非十年以上勤修苦练,不能成效,暂时之内,哪里争得强去?
  两人交了这一招,各存忌惮,双剑微挺,亦守亦攻,各自寻找对方身形中的破绽。
  萧和香一剑被二哥带开,知道剑法比两个哥哥都差得多,斗力更是天差地远,心里不由得一阵委屈,几乎便哭了出来。耳听铮铮连响,他们两人又交换了几招,生怕他们打出事来,虽知本事不济,也只有挺剑再上,大叫:“住手,住手!”
  萧思平厉声道:“阿和!你到底帮谁?”萧和香长剑隔在中间,踌躇半晌,道:“我谁也不帮。大哥,二哥,你们别打了罢!刀剑无眼,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剑平伸手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推,道:“你谁也不帮,不如走开的好。误伤了你可也不是闹着玩的。”萧和香被他一推之下,站立不定,跄踉着直退了三四步,眼泪已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只见二人又已斗在一处。
  两团剑花交错在一起,时分时合,双剑却不再相交。二人使的都是“飞龙一十三式”中的招数,两柄长剑宛如龙腾蛇走,极尽变化之能。萧剑平久日不练昆仑剑法,不免生涩;萧思平这几个月来却是勤学苦练,剑法之纯熟自在大哥之上,但论起身法轻灵,出招变幻,却又逊了大哥一筹。二人各有所长,这才打了个平手。
  但见萧思平长剑连摆,一招“跃鲤化龙”,向大哥当胸直刺,萧剑平剑诀引处,以一招“钱塘破阵”格开,趁势急进,指向弟弟小腹。兄弟二人竟是各出绝招,直似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萧和香看得心焦,一时也不敢出声呼唤父亲来此,只得举剑又上,当的一声,架住了大哥的长剑,只觉手上一麻,长剑几欲脱手飞出,连忙伸左手也握住剑柄,用力支撑。萧思平瞧出便宜,挺剑攻出。萧剑平长剑被妹妹架住,顾着她面子,留力不发,此刻情急,手腕一翻,使上一股黏劲,带过萧和香的长剑拦在面前。三剑相交,呛啷啷一声响,三人一齐向后跃出,一柄长剑在半空之中闪了几闪,扑通一响,直坠入玉鉴湖里。
  萧和香一呆之下,才觉得两手空空,原来是自己的剑被绞夺脱手,心头委屈到了极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向来路直奔。
  萧思平大叫:“阿和,站住!”眼见妹妹不理不睬,直往居香榭方向奔去,生怕她去向父亲告状,虽说大可将过错全推到大哥身上,但一顿训斥,自也难免,一时顾不得再打,拔步便向萧和香追了下去。

  11

  下午萧剑平与朱兰言在竹林谈天,免不得想起早上的事来,问道:“朱师妹,和香妹妹跟爹哭诉了没有?”朱兰言不知道他们这一段缘故,道:“小师妹怎么啦?我看见她没精打采的,只怕是病了,都没有来练剑,今日只有萧师哥指点了我几招。”萧剑平道:“哪个萧师哥?”朱兰言不觉微笑道:“当然是萧二师哥了,还能有谁?”萧剑平哼了一声,道:“当然!难不成还是我?”
  朱兰言脸上微微一红,听他语气大是不快,问道:“大师哥,你生气了?”
  萧剑平虽然不快,却也向她发作不得,听她声音柔和,不自禁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她,道:“要是别人,我就生气了。跟你,生不得气。”
  朱兰言避开他注视,慢慢低头,脸颊上涌起一片红晕来,轻声道:“你不生气便好。”
  萧剑平不知道她脸上为何忽然绯红一片,只是见她脸颊生春,腼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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