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16页

端端的怎么哭啦?”
  朱兰言眼圈不禁又是一红,似要流泪,却强自忍住,放了通条,起身道:“大师哥,你好。”萧剑平道:“我早不是你们派里的人物了,还叫什么师哥?朱师妹……”一语出口,蓦然醒觉,伸手在头上打个爆栗,笑道:“你瞧我,才说过不要你叫师哥,自己倒叫你师妹啦!”
  朱兰言不由得也笑了出来,但这笑容一晃即泯,脸上又笼上了一层愁云,慢慢把头低了下去,清澈的眼底充满了泪水。
  萧剑平甚是奇怪,问道:“朱师妹,你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朱兰言摇头不语。萧剑平又问:“你身上不舒服?还是钟阿姨骂了你?要么就是思平弟弟他们欺负你?”一连猜了三四次,朱兰言只是摇头,眼中泪珠莹然,神色甚是凄楚。
  萧剑平见她如此神情,心中不忍,欲要出言相慰,却又不知到底为着什么,无从劝起。眼见朱兰言只是注目药罐,泪盈欲滴,忽然明白过来,道:“是赵先生生病了?”
  朱兰言低低应了一声,两滴大大的泪珠滑下面颊,落在炉火之中,嗤嗤两响,化作两道水汽而没。
  萧剑平并不知朱兰言的身世如何,只知赵先生是云南大理人氏,受父亲礼聘远来西域,在天墉城中设馆教书。朱兰言是他甥女,那还是从妹妹口中得知,至于她是否另外有家、家中有无别人,那是一概不知。此刻见她伤心,一时也无法空言安慰,只是说道:“赵先生病得一定不重罢?慢慢将养,总会好起来的,用不着难过。”
  朱兰言一哭之下,难以抑制,眼泪便如断线珍珠般的滚落下来,急忙取手帕去拭,哽咽道:“对不住,我……我本不该哭的,可是……可是……一时忍不住,真是失礼……”
  萧剑平道:“要哭就哭,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啊,赵先生既然病了,怎么大家还来上学,难道是你这位小朱先生在这儿讲书的不成?”
  朱兰言脸颊上不由得微微泛起红晕来,低着头道:“大师哥取笑了,我只是听舅父吩咐,请各位师兄温习旧书罢了,哪有讲书的本事?”
  萧剑平见她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脸颊上却兀自带着几颗泪珠,说不出的好看,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笑道:“你做先生,可威风得紧哪。有谁不听话,就拿戒尺打他的手心,下手别太轻了。”朱兰言忙道:“我怎么能打人呢?我连做先生都是不配的。”萧剑平道:“你不配做先生,难道他们就配了?对了,我有个问题,还要向你这位小朱先生讨教呢。”朱兰言道:“不敢,师哥请讲。”
  萧剑平从怀里取出撕落的纸条来,说道:“这些字认得我,我可认不得它们。朱师妹,请你看看。”将纸递在她手里,说了这几句话,心下不觉有些羞愧,偷眼形相,生怕教她见笑。
  朱兰言脸上却不现讥嘲之色,将纸条平摊在桌上,手指自上而下的点将过去,念道:“起手式……逢退休进,左四右三……抢左实右,不守而攻……”抬起头来,愕然道:“大师哥,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萧剑平呆呆而立,口中喃喃念道:“左四右三……左四右三……”过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怎知是什么意思?慢慢的想,总会想出来的。”
  朱兰言怎么料得到这竟是剑法口诀,也不以为意,轻轻嗯了一声,转头仍瞧着药炉。
  萧剑平道:“朱师妹,这件事情,我请你别跟人说,好不好?”朱兰言也不问什么原因,便点了点头。萧剑平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投进炉火之中,眼瞧着它化为灰烬,又道:“朱师妹,我明天再来问你,你不嫌烦罢?”朱兰言道:“师哥只管来就是了。”萧剑平道:“在这里不好,我明天下午在那边竹林里等你,好不好呢?”朱兰言奇道:“为什么?”萧剑平脸上微现忸怩之色,说道:“我……我不想让人家知道。”
  朱兰言性情温顺,自来不曾违拗过别人意思,听他说得吞吞吐吐,已知他是怕给人笑话自己不识字,更觉怜悯,道:“那也好,就是我要侍奉舅父汤药,只怕不能耽搁太久。”
  萧剑平喜道:“我问你几个字就完了,用得着耽搁多久?朱师妹,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你伸出手来!”朱兰言依言伸手,却不知他要干什么。萧剑平举手在她掌心轻轻击了一下,笑道:“击掌为定,反悔的是小狗!”
  朱兰言啊了一声,和他手掌一触,禁不住满脸通红,慌忙缩手。萧剑平却哪里懂得什么授受不亲的规矩?反手掌心向上,说道:“击掌为定,要连击三下才算数的,朱师妹,这两下给你击罢!”
  朱兰言素来循规蹈矩,近年来受师母调教,更是谨言慎行,平日虽同师兄弟们一道练武学书,却从来不敢有什么逾礼,以免失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这时听萧剑平叫自己和他击掌为定,不禁发起窘来。可是看见他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显然并无恶意,又知道这个师兄的性子极是敏感,倘若相拒,定然要伤了他心,略一迟疑,便伸手轻轻的在他掌心击了两记。
  萧剑平笑道:“好,明天下午竹林里面,你别忘了!”怕萧思平等人便要回来,交代了这一句,便即自角门奔了出去。一口气自书院跑回竹林,拔出剑来连挽了几朵剑花,一时间只觉得身轻如燕,说不出的欢欣鼓舞。

  10

  自此之后,朱兰言每天都被萧剑平拉到竹林问字,好在赵先生一直缠绵病榻,学塾不久便已停却,朱兰言侍奉汤药之余,便在竹林里为他解说纸条。她性格温和沉稳,虽然日日如此,却也并不嫌烦,更加不至于替他宣扬出去。
  那剑谱上的口诀看似浅易,实则深含玄机,萧剑平是不读书的人,领悟力也实有限,又不能和人探究,因此上每每听了一条,要接连苦思冥想几日方罢,其中自也不免自作聪明,错练误解,但是只要真正弄通了一条,便即豁然开朗,这一招的威力也即大增。有时实在明白不过来,忍不住便会想:“要是婆婆还在教我,那有多好!”但人已走了,再这般想也是枉然,何况那婆婆自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现下练剑竭尽穷思,走了不少冤枉错路,却也委实怪她不得。当真要怪的话,最该怪的是父亲要较技吓走了哑婆婆,其次便是自己不长进了。
  想到自己的不长进之处,不觉懊恼起来。他幼年逃学之后,先之以父亲的漠然置之,不禁冷了想识字的心肠,后来又在祠堂之上当众受窘,这一口气更是拗上了,说什么都不肯一亲书籍,连那婆婆偶尔说起他也充耳不闻,何况于家人催逼?那婆婆都是中夜来去,忙着教他武艺,加之对他又极爱怜,于此也不甚苛责,一直耽搁到如今,才明白此事毕竟误人不浅。这时要去重入学堂也抹不下脸来,只有借问字的工夫向朱兰言稍稍学习。
  七十二路剑法的口诀全部问完,已过了三月有旬,萧剑平每日求教,总算也略略懂了些文字,但开蒙已迟,学起来加倍艰难,幸亏朱兰言不厌其烦,悉心指点,只是她忧心舅父病况,每次来都有匆匆之色,所教实也有限。两人日日相处,愈加熟络,教学之余,免不得也谈起闲来。他们都足不出户,所谈论的无非是家中事务。萧剑平对家里诸事,一向都是满腹委屈,这番心事,忍不住便向朱兰言倾吐出来,朱兰言也就静静听着,既不加以赞同,也不加以反驳,便偶有不同之见,也是委婉其词,生怕触动了他痛处。萧剑平一生之中,除了与那婆婆相处亲密无间,此外便不曾有人如此相待过。何况那婆婆终是长辈,怜爱之际,宛如慈母视子;朱兰言却于关怀中带十分敬重,既似长姊抚弟,又如幼妹敬兄,但觉与她相处,一切都是心平气和。
  再过半月,已入深秋,金风渐起,寒意日侵。
  这一日他绝早起身,眼见萧思平等人还在床上熟睡,推门走出,但见一钩冷月隐隐挂在天际,竹林中满地落叶含霜,踩将上去,发出些微沙沙之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臆间尽是清新之气,缓缓吐将出来。突然一声清啸,展开身形,便向竹密林深之处奔去。
  这片竹林占地甚广,中间是一块空地,四周修篁丛生,间株极密。萧剑平练那“六出步法”,最擅长的便是在极狭窄的地方拐弯抹角,长途奔驰,平野竞走,尚不见长。竹竿之间虽然空隙甚小,时或仅容插足,他却是越奔越快,衣角带风,步下丝毫不见窒滞。
  奔到兴发,突然出掌,双掌翻飞,或拍或击,或劈或削,每一掌都拍在一根竹竿上,正是那套“回雪流风掌”,每一掌拍出,竹梢落叶尚未下坠,身形已移至别处。连拍六十余掌以后,竹林内落叶乱飞,他身上却不沾一片。
  其时朝阳已升,照在竹林,但见满林落叶有如粉蝶一般,围绕着他一个身形乱转。萧剑平打得一阵,猛然住足,刷的一声,长剑在手,使一招“木叶萧萧”,剑点化作千万点寒星,自右及左的闪了过去。只听见轻微的擦擦之声不绝于耳,回剑入鞘,仰头看时,但见每片竹叶都已削成两截,飘飘扬扬,如雪花般漫天洒落,最后却有几片完整竹叶悠悠飘落下来。他左手扬处,银光连闪,几枚银针将竹叶全部钉落,这才展颜一笑,甚觉快慰。
  正想着:“到底我功夫未纯,还有几片竹叶不曾削着。”忽听脚步之声,有人正向这边奔来。人还未到,声音已响了起来:“大哥,二哥,快起来啦!”
  萧剑平听出是妹妹的口音,心道:“又不知为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跑过来?”素来知道萧和香的性子,倒也不以为异,举步出林,正待招呼,却见萧和香已奔往惜幽居去,喘了两口气,便拍起门来,大声叫道:“大哥,二哥!”
  打了半晌门,才听里面有人打了个呵欠,萧思平的声音笑道:“阿和,大清早的敲门打户干什么,失火啦?”萧和香道:“谁说失火啦?有要紧事找你们,你们快起来,不然的话,爹可要生气的!”
  萧思平却不开门,仍是笑嘻嘻的道:“有什么要紧事?总不能是爹替你选了一个小女婿儿,把你忙成这样?”萧和香一愣,呸了一口,道:“别胡说啦!你还不出来?”
  吱呀一声,房门拉开。萧剑平不愿撞见弟弟,当下往一丛翠竹之后闪去,却见出来的是钟氏兄弟,两人都是睡眼惺忪。萧和香道:“怎么你们倒起来了,大哥和二哥呢?”钟文笑道:“你大哥属夜猫子的,也不知上哪儿鬼混去了;你二哥是懒虫一个,这当儿正赖在床上发梦娶媳妇呢!”
  萧和香又愣了一愣,还想再问,已见二哥自室内冲了出来,顺手便在钟文肩上一拳,笑骂:“小钟,大清早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钟文回了一拳,笑道:“你别心虚,当谁不知道啊?要不要我替你做大媒去?”萧思平道:“哟,你还做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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