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太大希望,文氏亦还是点了头。
“许姑娘请讲。”
夜风荡入屋内,纱灯拢着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
窗外夜如泼墨。
次日便是永安伯夫人出殡之期。
送殡队伍所经之处,漫天纸钱飘洒,作为京中有名的绝世孝子,永安伯世子崔信抱着绑着厚厚伤布固定的胳膊,哭得涕泗横流。
马背上的吴恙看见这一幕,略感嫌弃地皱了皱眉。
家中有人过世固然是件伤心事,但一个大男人当街哭得这般有碍观瞻,竟需被下人拖着走,甚至于连他身后的抬棺人都要屡屡停下等候,委实够不上体面二字。
骏马缓缓离开人群,待到无人处,一路疾驰回到了京中定南王府。
少年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将缰绳丢给了上前行礼的仆人,大步跨上石阶。
“公子。”
前院一名小厮迎上来,道:“世子让小的在此等候公子回府。”
吴恙闻言驻足,看向小厮。
小厮紧接着道:“世子在书房等着公子过去说话。”
吴恙微一颔首,未有多问,提步离去。
主院中,宽敞明亮的书房内,定南王世子吴景明听得书房外下人通传,先是起身将手中密信放回到书架暗格之中,才道:“进来吧。”
说话间,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到手中。
下人将门推开,吴恙走了进来,看一眼父亲手中的史书,眼神不由微动。
父亲通晓各史,平日里根本用不着翻看史书。
因此这类书籍,也通常被习惯摆放在书架角落处,甚少会被拿出来。
吴恙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书架一角,抬手行礼:“父亲。”
“听说你今日又去了茶楼?”吴景明在书案后坐下,一边示意儿子也坐下说话。
“是。”吴恙如实道:“儿子想继续查一查先前遭算计遇险之事。”
那个隐藏在黑暗处欲对他下死手的人,无论是朝廷还是吴家,至今都尚未能查明是何人。
“我先前便说过了,这件事情,自有族中人来查,你不必过分忧心。”
吴恙闻言神情没有太多变动,却是直言问道:“父亲为何不愿我经手此事?”
外人或是不清楚,但父亲却一向知晓,他这个定南王世孙在宁阳看似经常闯祸,只知四处玩乐,除了一张脸之外并无其他值得一提的长处,但这些不过是做给朝廷看而已。
相反,自幼他要学的东西,要经受的考验,便比旁人多百倍不止。
吴家在宁阳各处暗中所掌势力,他早在三年前便在祖父的授意下开始试着接了手。
族中下有各方势力纠葛,上至那些不宜见光的人命牵扯,他亦皆有经手。
是以,如今父亲两次三番的劝阻,若说是觉得他在胡闹,帮不了什么忙,是决说不通的。
今日他想要同父亲问个清楚。
第071章 内奸
“对方是冲着你来的,为父自然不能再叫你涉险。”
吴景明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总归这件事情由族中来查也是一样的,你母亲的身子刚有些起色,你就莫要让她担心了。”
“我人就在这京城之中,便是去查,也无同对方正面交锋的可能。更何况,对方已然错失了下手的时机。既非仇杀,也断不可能会是单单为了杀我而杀我,就这般盯着我的性命不放。”
吴恙也有样学样地叹了口气:“所以,您就别拿母亲来压我了。”
吴景明动了动眉毛。
“你祖父今日才来了信,催促你早日回宁阳,你难道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吴恙端起手边温茶,吃了两口,边放下茶盏边道:“您也不必见母亲不好使,便又换了祖父来压我。”
吴景明闻言心生无奈。
若是他自己的话有用,他又何必搬出妻子和老父亲来?
太聪明的孩子不好管啊。
“还是说,祖父也不愿意我插手此事?”
叫他更为头痛的话从少年口中说出,少年望着他,目含探索地问道:“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为父能有什么事情可瞒你的?”
吴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意外又觉好笑地看着儿子:“不外乎就是对你先前遇险之事心有余悸,着实不愿你再去冒险哪怕一丝一毫罢了。”
说着,又叹口气:“父亲老了啊,不比从前那般大胆,尤其害怕你出什么差池。”
吴恙沉默了片刻。
父亲书读得好,做事也周全。
但唯独一点——同亲近之人撒谎时的话语与神态总是略显浮夸心虚。
偏他自己还意识不到。
至于为何意识不到,自然是家中无人提醒过他。
毕竟这对家中亲近之人、尤其是母亲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他一度觉得这种“只要我不说出来,你就不会发现自己的不足”的相处方式,不失为有一丝不厚道,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同祖父和母亲保持默契。
然话已至此,父亲既不愿说,他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遂也不再多问什么。
只深深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道:“父亲的话,儿子明白了。”
吴景明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
嘶,他怎么觉得儿子的眼神更像是——‘父亲在撒谎,儿子看出来了’?
不,这不可能。
吴景明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无论是在族中还是官场,他行事说话都是出了名儿的沉稳周全,让人看不出任何纰漏。
“父亲若无其它吩咐,儿子就先回去了。”
吴景明颔首,看着不省心的儿子又交待道:“要记得我今日的话。”
“记下了。”
只是记下归记下,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心安理得地想着,起身行礼离开了此处。
见下人将书房的门闭上,吴景明舒了口气。
总算是勉强将这看似利落干脆,实则难缠的小子应付过去了。
然而他眼中却又浮现了矛盾的欣慰之色。
这份敏锐与洞察力,可不是单单只靠悉心栽培便能有的。
吴恙径直回了风清居。
“公子。”
一名等候在院中的年轻随从走了过来行礼。
吴恙看他一眼,颔首道:“随我去书房说话。”
“是。”
随从跟在吴恙身后进了书房。
“接到公子的信后,属下们便立即动身离开了宁阳。离开王府前,王爷曾吩咐过,要属下们尽早护送公子回宁阳。”
吴恙在书案后坐下,看着他道:“回宁阳一事暂且不着急,我之所以传信让你们入京,是有事情要你们办。”
京中虽到处也都有定南王府的人,但皆听命于父亲,他固然也可以轻易调动,但就如雪声茶楼里的那些人一样,他前脚做些什么,父亲后脚便会得知。
总归比不上自己的人用起来顺手。
尤其是在父亲有意瞒他的情况下。
“公子请吩咐。”
“此前我在入京途中遭遇山匪之事多有蹊跷,这是这些时日我所得线索。”吴恙自案上一本书册中取出夹在其内的信笺,“你且按着这些线索去查——”
“属下遵命。”
随从应下,上前将信笺接过。
“另外,我还要你去查一查岁山的下落。”
随从听得此言,天生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岁山……不是在护送公子入京的途中殉身了吗?”
“我猜他没死。”吴恙语气听似随意,却含着笃定:“至少不是死在那些‘山匪’刀下。”
“公子是怀疑岁山?”随从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唤作岁江,同岁山自幼一同习武,二人经历了不知多少日夜的残酷考验和挑选,才得以被送到公子身边。
公子信任他们,重用他们,厚待他们。
凭心而论,他不相信岁山会背叛公子。
但公子既有此言,必然是有自己的依据。
“我此前去信回宁阳,已让人暗中查实过,那些被送回宁阳的仆从遗体,人数虽是一个不差,但其中并没有岁山。”
天气炎热,许多尸身已经不易辨认,也有为了护着他而拼死抵抗,甚至伤得面目全非者——
但阿圆顶得上一名仵作,又与岁山熟识,绝不会弄错。
也就是说,那些尸身当中,有一名不知来路者顶替了岁山。
这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他之所以会想到让人去查看尸首,确实是因为心中怀疑上了岁山。
那次意外,他笃定必是身边出了内奸。
他出行在外,一切事宜皆是岁山在经手安排。一行人皆身中迷药,向来谨慎小心的岁山难逃嫌疑。
他固然信任自己的心腹,却更相信保持理智之下做出的判断。
岁山与岁江皆非寻常随从可比,尤其是岁山,无论是身手还是做事能力与手段,说是万中择一都是低估了他。
要培养出这样一位出色的下属,需要耗费的不光是精力物力,更要有运气与眼光。
对他下手的人,既是有能力做的这般干净,必然不是寻常人,有胆量暗中将岁山变换身份,收作己用也不是不可能。
亦或是,岁山设法逃脱了对方的灭口。
第072章 报官
所以那些尸身中才没有他。
而无论过程如何,眼下岁山还活着的可能都极大。
他将这线索也告知了父亲,只是父亲那边并未有太大进展。
岁江跪身下去,肃容道:“公子放心,如若岁山当真还活着,属下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人带回到公子面前处置。”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是,属下这便着手去安排此事。”
吴恙看向风尘仆仆嘴唇干裂的下属,道:“不急于这一时,先看看信上线索,明日再做安排。”
岁江应下,握着信笺的手更紧了几分。
他知道公子这是在体恤他。
所以他无法想象岁山究竟是被怎样的条件收买,才会背叛公子要取公子性命。
“此外,我安排了一位擅追踪之术的先生助你一臂之力。他这便要到了,你们见一见。”
“是。”
岁江声音刚落,果然就听得身后书房的门被人叩响。
“公子,方先生到了。”
“请进来。”
门被推开,一身铅灰色道袍的方先生走了进来,笑着向吴恙行礼:“公子。”
吴恙微一点头,对岁江道:“这便是方先生。”
岁江转身向对方行礼,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之时,却有着一瞬的疑惑。
为何他会觉得这位先生隐隐有几分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吗?
见得下属神情,吴恙轻咳一声,道:“岁江,我还有事要同方先生商议,你先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