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 第9页
秦含真发起了呆,虎嬷嬷看在眼里,心中却是越发难过。可怜这孩子了,才七岁,就没了爹,自己又受了重伤,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逃回来,亲娘却又死了,如今又要连外祖父也一并失去。短时间内失去那么多的亲人,这孩子整个人都傻了呀!
牛氏哭了一阵,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抓着虎嬷嬷的袖子便道:“亲家老爷怎么就这样了呢?平哥死讯传来的时候,我也一样吐了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我心里清楚得很,那就是往心头上剐肉!可是……瞧着这底下的儿孙们,还有老头子,我怎么也不能抛下他们就去了,所以我撑了下来。亲家老爷身子比我还健壮,他也一样有老伴儿,有儿孙,平日里也不见他对平哥媳妇有多疼爱。当日平哥去了时,他还劝我要看开些的。怎么……如今反而是他撑不过去了呢?”
虎嬷嬷唉声叹气地轻拍牛氏的背,低声安抚着她。牛氏又哭了一阵,抬头看向仍在发愣的秦含真,叹了口气:“你这小东西可不能再有个好歹了。别学你娘,她就是个狠心短命的……”牛氏忍住了没说下去,眼圈却又红了,“前些天她才跟我说,要孝敬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的,这才几日?她就撒手去了。”
虎嬷嬷低声哄着牛氏,牛氏哭完了咳起来,越咳越厉害,虎嬷嬷连忙给她拍背倒茶。
秦含真一个人坐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秦家人这生离死别的情形,让她想起了自己听到父母去世消息时的心情,眼泪也不由得一点一点地滴了下来,打在手中包金簪的帕子上,把帕子都打湿了。
虎嬷嬷安抚完牛氏,回过头来看到秦含真哭了,也不由得叹气。
罢了,孩子还懂得哭就好,就怕连哭都不知道哭,那才是真傻了呢。
秦含真默默哭了一会儿,也就止住了。牛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有些粗鲁地拿帕子给她擦脸:“好了好了,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哭多了怎么受得住?”又检查她头上包扎的白布,看是否歪了,重新整理了一下。
秦老先生掀了帘子进屋,看到这情形,无奈地说:“这又是怎么了?”
牛氏瞪他一眼:“什么怎么了?我不过是跟孙女一道伤心了一回,哭一哭儿子、媳妇,还有那快死了的亲家罢了。!”
秦老先生无奈地看了虎嬷嬷一眼:“不是说先别告诉她么?”
虎嬷嬷叹道:“老爷,这种事如何能瞒?大奶奶‘头七’的时候,关家来人,太太也是要知道的。况且,亲家老爷若真个不好了,我们家也要去拜祭。”
秦老先生也不怪她,只在炕边坐下,对妻子道:“老关的情形不大好,我想着,若是桑姐儿身体还撑得住,明儿就带她过去见一见。”
牛氏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事情这么急:“果然不行了么?连平哥媳妇的‘头七’都撑不过去?”
秦老先生叹息着摇摇头:“墨虎方才过去问了一声,说是已经快认不得人了。大夫说了,约摸就是这两天的事。亲家母托墨虎给我们捎话,无论如何也要带桑姐儿去见她姥爷最后一面。”
牛氏呆了一呆,抱着秦含真,怔怔地道:“亲家老爷怎么就这样想不开……”
祖孙三人又掉了一回泪,还是虎嬷嬷说:“厨下已经做好饭了。太太,摆饭么?”秦老先生才吩咐:“摆吧。”
秦家的午饭很简单,牛氏与秦含真都是病人,各捧着一碗小米粥,秦老先生的则是一大碗面,炕桌正中摆着四碟小菜,分别是豆腐、腌黄瓜、孵酱菜和面筋,再加一海碗白生生的鱼汤。
这跟秦含真平时吃的差不多,并不陌生。倒是牛氏见了直叹气:“这稀饭小菜得吃到什么时候?口味都快淡出鸟来了。”
秦含真怔了一怔,木然看了祖母一眼,心里疑惑“淡出鸟”这种词汇,是不是书香门第的主母能说的?
秦老先生却一脸的淡定,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等你好了,自然不必吃这些。不想吃,就乖乖吃药。”又笑眯眯地对秦含真说:“桑姐儿要多喝点鱼汤啊。你不是说想喝么?丫头去跟厨房说,厨房今儿没鱼,这是特地去河边向船夫买的,最新鲜不过了。喝了汤,才有力气,脸色也会好起来。”
秦含真想起了早上打发翠儿的借口,干笑着应了一声:“是,祖父。”乖乖埋头吃起了小米粥。
牛氏对秦老先生叹道:“摔了一回,桑姐儿乖多了,以前她多皮呀。”
秦老先生感叹:“瞧着她这样,我倒宁可她继续调皮捣蛋呢。”
秦含真充耳不闻。她又不是真正的桑姐儿,如今不比以往,没爹没娘没依靠的孩子,老实些没有坏处。装得乖一点,或许祖父祖母还能多怜惜她一点,护着她一些,不让二房欺负她呢。
吃完了午饭,秦含真这个病号就该午歇了。牛氏让虎嬷嬷把她抱回房去,自个儿却要跟秦老先生商量去关家的事。
回东厢房的路上,秦含真还往西厢张望了几眼,见那里总算有了动静。两个丫头进进出出地送食盒,看起来何氏的午餐还挺丰盛?
虎嬷嬷抱着秦含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冷哼了一声,掀起东厢房的帘子进了屋。
张妈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炕边整理着两个包裹,见她们进来,连忙起身接过秦含真:“虎嬷嬷来了?你快来看,这都是从翠儿家里搜出来的。大奶奶以前赏她的东西,我都记得,没动她的,这里全都是她自个儿偷的。你瞧这两块料子,这是年下大奶奶给太太做新衣裳的时候,特地托人到绥德州买的,做完衣裳后各剩了半匹,原想着今年给亲家太太也做一身。谁知大爷出事了,大奶奶没顾得上,就压在了箱子里。哪里想到,翠儿那丫头居然每样偷剪了足足三尺多!我方才查了箱子里的料子,剩的都不够给亲家太太做件比甲了。你说那丫头可恶不可恶!”
秦含真瞧了一眼,见是两匹花缎料子,一匹黑底带小红碎花的,另一匹则是棕红色带福字的,看起来十分富贵的模样。
虎嬷嬷看过料子,又去瞧别的,见绸缎有,细棉布也有,丝线也有,还有些瓶瓶罐罐的香料、香脂,以及零零碎碎的金银块,并戒指、耳环、银三事儿、旧荷包等小东西。
她对张妈说:“好生收起来吧。也是你们粗心,大奶奶的物件,你们怎么也不知道看好了?翠儿弄走了这许多,你们竟到今日才发现?”
张妈惭愧地低了头:“都是我的错。自从二奶奶回来,家里成日吵闹,姐儿又总爱跟章姐儿拌嘴。我光顾着姐儿,倒忽略了大奶奶屋里的事。在那之前,这里头有许多我都在箱子里见过的,想来翠儿也是后来才寻机会偷走的。幸好时间还不长,都能追回来。我已经问过翠儿她娘,说是东西都在这里了,他们心里也害怕,没敢变卖。”
虎嬷嬷板着脸道:“回头我来跟你一块儿查验,看是否还丢了东西。如今先把包裹整理好吧。”张妈连忙应下,转身去将包裹里的物件一一归置。
秦含真想起了那根金花簪,连忙掏了出来,见帕子湿了,连簪身都沾上了泪水,连忙问张妈要块干净帕子去擦。
这一擦,倒是叫她发现了簪身上刻有字,似乎是新刻上去的。对着光源仔细认了一认,却是一个“英”字。
秦含真疑惑,这“英”字是什么意思?关氏的名字吗?
第十章 刻字
秦含真不清楚关氏的闺名,想了想,就问张妈:“这个簪子是一对的吧?另一根在哪里?”
张妈看了一眼,有些吃惊:“这不是大奶奶的东西么?端午的时候她还戴着呢。我一直以为它是收在匣子里的,怎么会在姐儿手上?”
虎嬷嬷把翠儿偷簪的事说了,张妈气愤地道:“又是她!她小时候刚到咱们家时,只穿了一身破布衫,两手空空,连铺盖都是大奶奶赏她的。这五六年过去,她年年都有好几身新衣裳,也积攒下不少家什。月月有工钱不说,大奶奶慈心,逢年过节都有赏钱,她次次都是上上封,连她家里都得了好处,去年还盖起新房子来了。这死丫头还不满足,连大奶奶的衣服料子、金银首饰都要偷,也不怕老天爷看不过去,一个惊雷打下来,劈死她!”
张妈骂了几句,就跑去隔壁关氏的房间,把她生前所用的妆匣给捧了过来。
关氏的妆匣看起来是比较常见的乌木,镶了铜扣,已有些陈旧了。翻开匣顶盖,里头有一面铜镜,磨得十分光滑,清晰可照人。秦含真心里稍稍失望了一下,原来……还没到可以用玻璃镜的年代吗?
妆匣里放着几把不同材质的梳子,有牛角的,有木头的,也有比较小巧精致带刻花的银梳,大概是装饰用的。除此之外,就是几对镯子、七八根款式各不相同的簪钗、绢花之类的,首饰并不算多。就象虎嬷嬷说的那样,关氏生前并不太喜欢穿金戴银,作风朴素。
另一枚金花簪就收在妆匣最底下的一个小抽屉里,同放在那里的,还有两根玉簪,以及几张折叠起来的纸。秦含真匆匆扫了一眼,看不出那些纸都是什么东西。张妈将金花簪递了过来,她也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两根金花簪果然是一对的,款式相同,大小一致,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翠儿屋里搜出来的那一根,似乎要崭新一些,光亮一些。关氏妆匣里那一根,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丢在那里很久没人管了,所以显得比较暗淡。
关氏死的那一天,正好是丈夫秦平去世的第一百日。孝期内是不适合戴金饰的,她把簪子收起来不理会,才是正常。至于翠儿偷走的这一根,大概是因为她清理过?可她既然都有时间清理簪子了,怎么就不把东西带回家,而是一直放在自己位于秦家大宅的房间里呢?
秦含真心中疑惑不解,细细看了看关氏妆匣里的那根簪子,发现簪身上也有刻字,却是一个“蓉”字,不过这个刻字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字痕上还带了些许污迹,似乎是沾了发油。
就在她端祥那对簪子时,虎嬷嬷与张妈已经将两个包袱里的东西分捡好,放回关氏的房间去了,回头见秦含真拿着那对簪子看,虎嬷嬷不由得问:“姐儿这是在看什么呢?”
秦含真有些疑惑地说:“簪子上好象有刻字……”
张妈笑了:“姐儿是瞧见我们大奶奶的名字了吧?这对金簪可是大奶奶的陪嫁。听说是亲家家里特地为大奶奶出嫁去订制的,所以上头刻了大奶奶的名字。”
秦含真就问她:“我娘闺名叫什么呢?我好象不记得了。”
虎嬷嬷笑着接过簪子:“姐儿跟着老爷已开蒙两年了,难道还认不出大奶奶的名字?瞧,这里不是刻着么?蓉……”她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手里拿的是刻了“英”字的簪子。
秦含真好奇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