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了。
牛氏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还在取笑:“虽然忘了事儿,性子倒是没变。以前我哄你喝这个,你也是说什么都不肯的。这东西虽然有些药味,但真的不苦,甜丝丝的,好喝得很,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你就尝一口,怎么样?”
秦含真顿了一顿,听话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药茶确实不苦,也确实带了一丝甜味。秦含真咂咂嘴,辨认出里头应该有黄芪、红枣、枸杞这几样,剩下的一两种药材她尝不出来,但想必也都是温补之物,想来没什么要紧。
不过喝完这一口,她也不再喝了,反而劝牛氏:“这个茶好喝,对身体也好,祖母多喝些吧,喝了快快好起来。我不想靠二婶,只想跟祖母在一起。”
牛氏听了直笑:“这小嘴是不是淌过蜜?甜得这样腻人。”她随手将茶杯放到一边,搂过了孙女:“好孩子,别害怕,也别理那些人乱说的话。你是我跟你祖父嫡嫡亲的孙女儿,跟梓哥儿原是一样的,祖母绝不会让你二婶欺负你。”
秦含真窝在她怀里不吭声,心里倒是安定了些。如果祖父祖母不会因为偏疼孙子,就纵容二婶何氏,那她将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抱紧秦家二老的大腿,绝不动摇。
翠儿被虎嬷嬷和张妈拖出了上院,一路拖到中院。下院是外院,人来人往的,有私塾的学生们在,虎嬷嬷不想丢了秦老先生的脸,就把翠儿往地上一甩,吩咐张妈:“去寻些东西来堵住这丫头的嘴,上东偏院把胡嫂叫来搭把手,记得顺便让胡大把驴车套上。”
胡嫂是牛氏娘家账房之女,现如今在秦家做厨娘。她男人胡大是给秦老先生赶车的,家里的马车和驴车都是他负责。夫妻俩带着儿女,连同岳父刘账房一起住在东偏院的三个窑洞里。从中院账房旁边的过道过去,几步路就到了。
张妈答应着,转身往东偏院去了。她倒是不急着堵翠儿的嘴,心里还恨不得让全家人都知道何氏干的好事呢。
张妈不急,自然有急的人。翠儿一路嚷着“二奶奶救我”、“二奶奶你答应过的”,让她这么嚷着出秦家大门,保管全村都知道她这个大房的丫头投靠了二奶奶何氏,现在被赶出秦家了,何氏还有什么脸面?
上院西厢房终于有了动静,何氏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泰生嫂子挤了出来,飞快地穿过院门,走下台阶,从袖里抽出条大大的白帕子,团成团儿飞快地堵住了翠儿的嘴,还有功夫给后者使个眼色。双管齐下,翠儿终于一个字都嚷不出来了,睁大了双眼瞪着她。若不是泰生嫂子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似乎别有深意,说不定她立刻就能从嘴里抽出帕子反骂回去呢。
她的双手可没被捆上。
泰生嫂子暂时顾不上跟她说话,回身谄笑着对虎嬷嬷道:“嬷嬷别恼,我们奶奶实在是冤枉,本来是心里牵挂着桑姐儿,担心她身边只有一个张妈,会照顾不好,这才嘱咐翠儿这丫头好生侍候的,哪里想到这丫头就自作主张了呢?太太罚她,原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奶奶万万不敢有越过太太当家的念头。嬷嬷千万要在太太面前,替我们奶奶多辩解辩解才是。”
虎嬷嬷淡淡笑了笑,并不理会,只嘲讽地看了翠儿一眼。
翠儿嘴巴虽被堵上了,但双手却是自由的。她心里无比着急,不明白泰生嫂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哪里自作主张了?她说的话明明都是二奶奶吩咐的,泰生嫂子不是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吗?她是为了二奶奶办事,才被太太罚了的,二奶奶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呢?
若不是怕得罪了泰生嫂子,将来不好向何氏讨赏钱,翠儿这会儿就得跳起来骂人了。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净身出户,这些年积攒的好东西都带不走,连何氏赏的东西都要被扣下,翠儿又不淡定了,拼命扯着泰生嫂子的袖子,想要争取她的注意力。
泰生嫂子冲着虎嬷嬷干笑,见她不理会自己,背后翠儿却在不断骚扰,只得回头瞪后者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一会儿再说,不会叫你吃亏。”翠儿这才消停了,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
说话间,张妈带着胡嫂回来了。
虎嬷嬷吩咐她们:“将这丫头一路押到门外,丢驴车上去,拉回她家里,别让她一路瞎嚷嚷。张妈去搜他们家房子时,胡嫂做个帮手。如果翠儿爹娘敢拦着,就叫胡大对付他。”
胡嫂微胖身材,也有把子力气,胡大更是村里少见的壮汉,还跟秦平学过几手拳脚,等闲村汉三五个都近不了他的身。有他们夫妻跟着去,张妈性子虽软些,却也不怕会对付不了翠儿一家了。虎嬷嬷素来是个细致的人,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了。
张妈与胡嫂答应着,押着翠儿一路去了。翠儿频频回望泰生嫂子,倒是没有再瞎嚷嚷。泰生嫂子犹豫了一下,干笑着说句:“我去搭把手,免得那丫头逃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没办法,何氏吩咐了她一定要把翠儿给哄住的。就算其他仆妇都在猜疑,她也得把事情给办好了。
虎嬷嬷懒得理她,转身去了丫头婆子们住的西偏院。那里比东偏院小一点儿,只有两间窑洞。翠儿因是当家大奶奶关氏手下唯一的一个丫头,独占了一个小窑,她的东西都放在哪儿呢。虎嬷嬷得去搜寻一番,把值钱的物件找出来,其他的行李,就看太太牛氏如何处置了。
虎嬷嬷这一搜,还真搜出不少好东西来,满满打了一个大包裹,拿回了上院正屋给牛氏瞧。
秦含真还在牛氏这里呢,正抡起两只没什么肉的小拳头,给祖母牛氏捶肩膀,其实是讨好的意味大于实际意义。牛氏被难得乖巧的孙女儿哄得正高兴,检验包裹里的物件时,表情也是嘲讽多过生气:“我还以为姓何的给了翠儿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银锞子,花样也平常,几样银丁香,鎏金簪子,都不值几个钱。翠儿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为了这样的东西,主子都不认了!”
虎嬷嬷笑道:“她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大奶奶生前素来不爱穿金戴银的,翠儿又不中用,想来平日也少有得赏的时候。二奶奶这些小玩意儿,在翠儿眼里,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自个儿戴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虎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件,打开了递到牛氏跟前,“太太请看,这好象是大奶奶的东西,从前我见大奶奶戴过。”
牛氏怔了怔,仔细看了一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秦含真探头望了几眼,见手帕里包的是个金灿灿的东西,不大,约摸直径一公分左右,却是朵做工颇精致的金花,花芯处镶着块黄豆大小的绿松石,连着两寸来长的银簪杆。这是一根小金花簪,金花银杆,并不算是特别贵重的首饰,但也值几两银子。
牛氏沉着脸说:“我记得这东西原是一对的,是平哥媳妇从家里带来的陪嫁,平日里常戴,如今要守孝,才脱了下来。如果不是这回搜了翠儿的屋子,只怕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偷拿了金首饰。等她把东西卖出去,想要再找可就难了。光是这桩错事,我撵她出去也不冤!”
虎嬷嬷便道:“回头若外人问起我们家为什么撵了翠儿,只拿这根簪子做理由就好。太太虽然恼了二奶奶,但把事情闹到外头,也是给老爷、二爷脸上抹黑。”
牛氏撇撇嘴:“随你吧,反正我是不想再给那姓何的留脸了。收买了一个贼,她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虎嬷嬷笑而不语,反将金花簪重新包好,递给了秦含真:“姐儿不用盯着我了,这是你娘贴身的东西,你仔细收好了。”
秦含真接过金花簪,小声应了一句。
虎嬷嬷又对牛氏道:“太太,我想这样下去不成。翠儿是撵了,张妈平日里还要照看桑姐儿,大奶奶屋里就没人了,丢了东西都不知道。眼看着就是大奶奶的‘头七’了,若是关家人来了,看见大奶奶的东西乱糟糟的,想必会更生气。”
牛氏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也怪我,这几天只顾着自己伤心了,倒忘了这个。你亲自过去收拾吧,让张妈给你打下手,整理好就把屋子给锁上。桑姐儿放我这里就行了。”
虎嬷嬷应了一声,牛氏又问:“亲家老爷那天吐了血,过后就没消息了,眼下到底怎样了?我知道他们一定很生气,但桑姐儿是平哥媳妇的亲骨肉,她如今好了,亲家怎么也不来看看外孙女?”
秦含真一怔,这说的是关氏的娘家人?
第九章 午餐
秦含真之前就听张妈说过,母亲关氏娘家父亲是县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有秀才功名。关氏还有母亲、哥哥、嫂子和侄子。不过秦含真醒来这么多天了,一直没见过外祖家的人出现。
这其实有点不正常。
米脂县城距离秦家所在的村子,好象也就是十几里路而已。关氏才去世几天,就算不关心外孙女,女儿的后事,关家人也不来过问吗?秦含真当时就觉得奇怪,但后来张妈提起了别的人,秦含真一心想要收集更多的情报,就没再惦记这事儿了,直到今天听牛氏提起。
原来关家外祖父吐血病倒了,关家人要照顾他,自然顾不上别的。秦含真心中释然了许多。
牛氏与虎嬷嬷的对话还在继续进行着。
虎嬷嬷对牛氏道:“亲家老爷的情形大概不太好。这几日太太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老爷怕你难过,让我们不跟你说。亲家老爷那日看见大奶奶……”她顿了一顿,看了秦含真一眼,才接着说,“他吐了血晕过去,关家人急忙把他送回家,请了县里几位有名的大夫去,都说是急怒攻心,悲伤过度。再往后,便一日比一日差。关家人围在他身边不敢轻离,怕万一有个好歹。老爷日日打发我们家老头子去瞧,昨儿关家舅爷私下跟我们老头子说……亲家老爷怕只是熬日子罢了。”
牛氏听得眼圈都红了:“天爷!这都叫什么事呀?!”说完就忍不住哽咽起来。虎嬷嬷给她递了帕子,也低下了头暗暗难过。
秦含真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嬷嬷,你刚才说谁在熬日子?”
虎嬷嬷含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桑姐儿,嬷嬷说的是你姥爷。你还记得么?”
秦含真眨眨眼:“我姥爷也要死了吗?他要去见我爹和我娘了?”
牛氏忽然忍不住,伏到引枕上就大哭起来。虎嬷嬷也不由得掉了眼泪,却还要忙着劝慰牛氏,又回头哽咽着对秦含真道:“姐儿说得对,你姥爷就要去跟你娘团聚了。老爷多半要带你去见一见你姥爷的,你可记得要乖,要好好吃饭喝药,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出门,知道么?”
秦含真呆呆地点头,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茫然。桑姐儿的处境似乎比她想象的又恶劣了一层。这是连外祖家也靠不上了吗?虽然还有姥姥和舅舅,却不知道他们对她又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