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就这么拆吧,没必要说其他的。”
之前住院的时候小老板跟主任通了气,大家都瞒着陈凤仙,没想到碰着个这么死脑筋的小医生,邹亦鸣转头看了看他妈,陈凤仙这才想起要好好看病例,戴着老花镜在一旁研究。
很快石膏拆掉了,能自由活动这条胳膊的感觉实在太好,邹亦鸣把手伸到他妈面前展开,说:“妈您看,真没事了,别担心。”
陈凤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再骗我。”
陈凤仙眼眶都红了,因为宝贝儿子从小到大在她跟前没撒过几次谎,难道真是越大越离心吗?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说也行,邹亦鸣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凤仙听完,问:“简馨知道吗?”
邹亦鸣点点头。
陈凤仙回想起来,那时候在医院见过简馨几次,她给邹亦鸣熬汤,两人有说有笑。
邹亦鸣手上有一大堆事,就等拆了石膏去做,把陈凤仙送回家后就走了。他去小老板家拿车,半旧皮卡停在车库里,小天使嗷嗷叫着去啃方向盘,把这车当成她的大玩具。邹亦鸣怜爱地捏捏那小肉脸,不知怎么的更想简馨。
小老板把闺女抱出来,笑他:“怎么得相思病了?以前没见过你这样。”
邹亦鸣搓搓脸,说:“真想大福赶紧回来,这里的事都扔给他,我什么也不管……臭小子!”
简馨到了贸城没回家,直接打车去见钱雨,钱雨家她很少来,其实钱雨自己在家呆着的时间也很少,每天都在外头忙忙碌碌,家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上楼的时候有个男人走在她前头,手里拎满了打包盒,一阵阵食物的香气顺着风往简馨鼻子里窜,看那穿着,不像是送外卖的。巧的是,那人摁了下门铃,正是简馨要去的钱雨家。简馨默不作声站在后头,看见钱雨来开门,语气十分不耐:“有完没完,你这人怎么狗皮膏药一块赶不走啊?”
然后一眼,看见了后头的简馨。
钱雨忙伸手将门口穿昂贵西装的大汉推开,一把拉过简馨,说:“来了怎么不进来?快,你看谁回来了。”
简馨趁这空隙抬头看,见这外卖男长得十分端正,与钱雨好声好气说话:“正好我多买了一份饭,你们姐妹进去吃,缺什么再跟我说。”
钱雨还要赶人,就见后头有什么东西扑过来,熬一下趴简馨背上,唤她:“小馨馨。”
简馨也顾不得去想门口这位壮士是不是钱雨提到过的那位了,一回头,看见黑了一圈差点认不出来的曾璇。而那位壮士也趁机溜进来,非常体贴地为在场女士摆好饭桌。
曾璇对简馨耳语:“傻了吧?嘿嘿我也是,你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差点没吓死,钱雨和他从一个卧室里出来的!看见我来了他也不走,抓了车钥匙下楼给我俩买饭,我探头看了,豪车!你说小雨这回有没有戏?反正这是我头一次看她把男人带回家。”
简馨耳朵里像是有只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吵得让人生气。她一把捂住曾璇的嘴,给了个很严厉的眼神,曾璇怂了,不敢再哼哼,乖乖站好。可安静下来简馨又很怀念,好久了,已经好久没人在她身边这么话唠了。
她把手松开,清了清嗓子:“你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老实交代。”
钱雨用杀人的眼神示意,那壮士抱拳告辞。
简馨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也一样。”
于是曾璇坐最前面,钱雨排第二,简馨挨个解决。
再仔细看曾璇,那真是大变样,原来最爱漂亮最会保养的一个人,现在落得黑不溜秋,身上的衣服也像山沟沟里淘来的,头发也不知道是谁剪得,技术差得不得了,她讨好一笑,简馨居然在她眼尾看见皱纹了!
简馨心里一阵难过,她一直以为曾璇是找了个安静漂亮的地方疗伤去了,那里可能有蓝色的大海,有白色的沙滩,她玩得乐不思蜀,忘记了回来的时间。
曾璇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说:“小馨,别这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简馨喊:“你究竟去哪了啊!”
其实曾璇一开始也是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散散心,反正这事是大福的错,她公公觉得对不起她,离婚的时候给了不少钱,既然大福认为她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那她也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那些钱,得花得痛快。
可好景不长,大福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的消息,追来了。
曾璇为此换过两处地方,可大福阴魂不散。
虽然在大家看来曾璇离婚离得格外潇洒,但这事,谁痛谁自己知道,只能搁在心里。她不想再见大福,连影子都不行。曾璇觉得自己那时都有点忧郁症了,住最好的饭店,点最贵的酒,穿最美的衣服,但她一点都不快乐,简馨和邹亦鸣走了七年,她和大福也是七年,七年之痒,大福也没忍住。
她想哭,可哭不出来,心口好像堵住了,人像死了一般。
无意中她看见酒吧的电视上在放一则公益广告,那是曾璇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那里的孩子没有衣服穿,上学得走好几里山路,广告里甜美的女声在呼吁大家捐衣捐粮。
曾璇拉着简馨的手说:“我那时也不知怎么了,头一热就决定要去,那地方不是一般的苦,吴宇那个混蛋肯定受不了,只要不再让我见到他,怎么样都行。”
简馨愣了愣,快要想不起来曾璇说的吴宇是谁,那是大福的本名。
于是曾璇就去了,没想到那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穷,汽车开不进去,只能用腿走,她去之前买了几箱子的铅笔和本子,这下子都得自己背上去。可东西太多了,她背不了。曾璇问司机:“我出钱,你帮我背上去,行吗?”
价钱谈好,一切都好说,司机是本地人,走一趟山路算不了什么,可有人出来拦了,大福扛起箱子就走,对曾璇说:“还有两个你拎着。”
东西都被抢走了,司机这趟生意就没做成,曾璇咬着牙忍了一路,她倒要看看前面那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放弃,这一次,不需要她赶,他自动会走的。
那真是令人难忘的一次爬山经历,泥泞的山路弄脏了曾璇的鞋,树枝划破了她的裙子,不知名的虫子在她露出来的肌肤上咬了一块一块的大疙瘩,又痒又痛,走到最后,曾璇都快奔溃了,可前面那人没停,较劲似的,她也不能停。
两人终于走到那所学校,都惊了。
根本算不上学校,几间破屋子,屋顶居然会漏水,课桌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但孩子们带着乡音的朗读声,让曾璇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她找到村长,说要留在这里,她不会种田耕地,但她可以教孩子们读书,她有教师资格证。在那里发生了很多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村长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她说谢谢,孩子们怯怯的喊她曾老师,往常她根本不会在意的粉笔头在这里却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山里缺水,她几天才洗一次澡,洗头更是奢侈,学校里好不容易来个正儿八经的老师,全村从上到下都想讨好,于是所有人都省一瓢水出来,装进桶里给曾璇拎来,让她洗头。那一次,曾璇哭了,离婚的时候没流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
她进屋找剪刀,没什么发型可言,只要剪到最短就好,隔天递给村长一张卡,让村长把钱取出来,该添什么添什么。
村长拒绝了,劝了她好久,这个地方,不是一个人捐点钱就能发生变化的。
第二天曾璇自己下山取钱,和上山时不同,她穿村里大姐借她的衣服,有些大,颜色也老气,路上饿了,吃带来的干粮,干粮是两块红薯,这些天,她都吃这个,吃得烧胃也不敢讲,因为还有很多孩子连红薯都没得吃。
镇里只有一个储蓄所,曾璇填了取款单,人家却说一时没那么多钱,要调。曾璇真是大开眼界,只能在镇上住一晚。
那一晚,一直跟着她的大福主动找她说话:“你回去吧,你待不了这种地方。”
曾璇只说了一个字:“滚。”
拿到钱后曾璇回学校,孩子们看见她都哭着跑过来抱她,个子高一点的抱她的腰,小一点的全都抱着她的腿,还有些以为大福跟曾璇是一路的,也跑过去抱大福。曾璇寸步难行,问他们哭什么,孩子们抹着眼泪说以为曾老师走了,不要他们了。
村长说:“已经走了好几拨老师了,后来就没人来了。”
就这样,曾璇在那里正式住了下来,习惯了几天洗一次澡,习惯吃红薯,习惯走山路,习惯节省每一根粉笔头,习惯这个学校有大福的影子。
大福就住在她隔壁,负责修葺学校,学校的屋顶不再漏水,孩子们的课桌不再摇晃,黄泥土的操场被他抹了水泥,跑起来再也不会尘土飞扬。孩子们喜欢他,喊他吴叔叔。他钉了个篮球架,教孩子们打篮球。
这里的孩子会因各种各样在曾璇看来匪夷所思的理由而辍学,比如家里种地没人手,小弟弟没人照顾,学习是浪费时间的事,不如种地。曾璇就一家一家苦口婆心的劝,这个年代,不读书就永远不能出头。
看着那里的孩子,再想想城里的孩子,曾璇真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简馨听得心惊胆战,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该怎么办!
曾璇说:“有一次还真出事了,下大雨,淹了山里的路,孩子们过不来上学,我去接他们,想把孩子们一个个抱过来,后来我差点掉下去。”
那是稍不注意就能立刻把人冲走追都追不回来的洪水,曾璇的手抓不到任何能让她停下的东西,以为自己这次一定完蛋,没想到大福来了,跳进水里将她举起来,孩子们递给她一根树枝,几个小孩拔河一样将她拉上岸,她回头找人,看见大福也上了岸,浑身都是脏水。
那是离婚后她第一次被大福骂,指着鼻子骂:“曾璇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么深的地方你也敢跳?你他妈就想我难受死是不是?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好好过日子?你说,你要是点个头,我二话不说跳进去。”
曾璇说不出口,拍拍屁股牵着孩子们走了。
“后来呢?”简馨问。
“后来啊……”曾璇想了想,“其实那里挺好的,我真是不想回来了,简馨,我学会喂鸡了,我还会种菜,那里虽然穷,但都是老实人。”
简馨狠狠捶她一下:“你不知道我们很想你吗?”
曾璇笑了:“我也想你们,所以不敢给你们打电话。”
钱雨问她:“这次为什么回来?”
曾璇无奈极了:“我妈住院了。”
这事还是大福告诉她的,她的手机坏了,反正用不着就没去修,也不知大福怎么跟她妈还有联络,前几天举了个手机过来让她接,接起来就听见医生问她:“你是病人家属吗?她现在病得很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