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书案上,手掂着那扇子,冷笑道:“‘惜爱香兰’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可惜当初好端端一对儿小鸳鸯。瞧瞧如今是什么模样。听说宋柯的老婆已经有了身孕,两人恩爱得宋柯连通房丫头都没收一个,真枉费你一腔痴情付诸东流。”一面说双手把那扇子撅成两截,又在掌心里碾个粉碎。
香兰听了林锦楼的话,又见那扇子碎得不成形,只觉万念俱灰。她已对宋柯不抱什么奢念,却忍不住想起他,跟他一段时光是她心底里的珍藏,在林家寂寞无望的日子便拿出来偷偷的想一想,给自己鼓一鼓力气。告诉自己迟早有一日能过上那样有人温柔呵护的日子。那扇子是她从宋家唯一带走的东西,可如今林锦楼将她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毁了,她浑身颤抖。冲过去抢那扇子的残骸,一把将那只碧玉青蛙的坠儿握在手里。
林锦楼没料到香兰会从他手里抢那支离破碎的扇骨,愈发火冒三丈,他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又何曾讨好过女人。他的脸面被她落个干净,到末了,竟不值宋柯那一把破扇子!
林锦楼上前一步,一把便捏了香兰的脖子,将她提起,咬着牙道:“好。好,好,不识抬举的贱人。你可真对得起我!”
香兰好像一只瘦弱的猫儿,头目晕眩,无力的挣扎两下,只觉不能呼吸,难过已极。意识也渐渐远了。她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其实一口气不来。死也是个解脱,只是她爹娘该怎么办呢?
此时小丫头画扇端了茶进来,见林锦楼抓着香兰,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茶碗“噼里啪啦”摔个稀巴烂。薛氏寻声跑来,往屋内一望便吓个半死,叫道:“大爷手下留情哇!”便冲进去,跪在林锦楼脚边拽着袍子哭道:“大爷开恩罢!饶了兰姐儿罢!”一边说一边咚咚磕头。
香兰只觉脖上一松,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上,撞歪了一张椅子。
薛氏扑到香兰身上哭道:“兰姐儿,兰姐儿,你怎样了?”
香兰连连咳嗽,眼前金星直冒,喘得说不出话,喉咙火辣辣刺痛。
林锦楼阴冷的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冷酷道:“爷是待你太好了,让你连自个儿的身份都不清楚,今儿个让你长记性,赶明儿个倘若再来一出,可就别怪爷当真弄死你。”
薛氏还抱着香兰低声啼哭,陈万全听见响动已从堂屋里赶过来,站在窗口探头探脑,搓着手不敢进来,急得满头都是汗。
林锦楼迈步走出去,陈万全蜷肩缩头,贴在墙根站着,恨不得消失了才好,林锦楼却停住脚步,对陈万全冷冷道:“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去林家。”
说完大步走出去,喝道:“马呢?马呢?!禽鬼吊猴的畜生,没见爷要走吗,还不把马牵过来!”吉祥赶紧一溜烟儿去牵马,林锦楼上马便勒缰绳一路狂奔而去,吉祥和双喜也连忙跟着去了。
薛氏、春菱等人将香兰抱到床上,薛氏拨开香兰头发一看,只见脖上已肿起高高的指痕,青青紫紫,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好好的……”说着便哽咽起来。
香兰握了握薛氏的手,摇了摇头。陈万全也凑进来看,又立刻出去命花菜请大夫,苦着一张脸,仿佛立时要哭出来似的,坐不稳站不住,口中只管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春菱已命画扇端了盆冷水来,缴了冷毛巾敷在香兰伤处,眼里也含了泪儿,低声道:“前一阵子姑娘不是想开了么,处处顺着大爷,不是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如今又要怎样?大爷生了气,你哄几句不就没事了?”
薛氏也抹眼泪儿道:“万一他真火起来,要了你的性命,你让娘可怎么活……”
香兰说不出话,只是又握着薛氏的手,摇摇头。
一时春菱端了一碗温水,扶着香兰喝了两小口,喉咙疼得吞咽不能,又怕薛氏等人担心,强行咽下,又要呕出来。她躺了一会儿,大夫便来了,春菱将帕子掩在香兰脸上,大夫说了一句:“得罪了。”上前诊治一番,只说外伤,开了方子去了。刘婆子急忙拿了药方子去抓药,不多时,画扇便用砂锅在院儿里熬上,用蒲扇煽火。
整个陈家一片寂静,香兰脖子上涂了药膏,在床上静静躺着,缓缓摊开手,那只碧绿的玉青蛙便趴在她掌心上。她不知道林锦楼还会如何,但方才在屋里没掐死自己,想来是不会要她的命了。方才林锦楼气得不轻,想来这一桩事恶心了他,日后待自己的兴趣也就淡了。父母知道自己这样的境遇,再图谋离开林家之事也方便多了。她将自己这些日子想的计划又细细想了一遭,想到脑仁生疼,昏昏欲睡。忽见萧杭走进来,跟她诉说前世夫妻的情分,又见萧杭变成了宋柯,跟她说:“这一世我已娶妻生子,你我之间不管多少情意,都忘了罢。”她恍恍惚惚说:“好,都忘了,原本也是要忘的。”可喉咙疼痛难忍,竟一句都说不出。隐隐约约听见抽泣的声音,薛氏和春菱的声音便若有似无传来。
“……好孩子,跟我说实话,在林家的时候,大爷也这样对我们家兰姐儿么?”
“瞧您说的,哪可能呢。大爷就这个脾气,今天肯定是两三句话不对付,这才动了怒,平日待姑娘是极好的,您可别多想。”
“唉,我怎么能不多想……今天这事,活活吓掉我半条命……能不能跟大爷说说,让我也进府去,扫地洗涮都使得,跟在兰姐儿身边,能看着她就好……”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儿,您可是太太,哪能让您做这个……”
薛氏一连串长吁短叹。
香兰艰难坐起来,薛氏和春菱听见动静立时走进来。香兰使了个眼色,春菱便退下了。薛氏愁眉苦脸,含泪问:“怎么就闹到这般田地了?”
香兰去握薛氏的手,只觉她掌心冰凉,因嗓子疼痛说不出话,便用气息小声道:“日后不会了。”
薛氏眼泪又掉下来,恨得骂道:“都是夏家惹得横祸!你何至于受这样的作践,伺候那样土匪,倘若丢了命,可叫我怎么办呢!”
正说着,陈万全又进屋,手里捧着一碗药,道:“闺女,药得了,趁热喝。”说着将薛氏挤开,勺子舀了舀药汁儿,抖着手喂了香兰一口,香兰喉咙剧痛,只好徐徐咽下。陈万全见香兰脸色比先前好了些,心里也不由宽慰,又叹道:“大爷怎么好好的动了气,你们到底争持些什么?昨儿个大爷能来,就是给了咱们天大的脸,你怎么还是忍不住这脾气,非要得罪他呢。”
薛氏怒道:“放屁!要不是你,兰儿怎就落到他手里,你没瞧见她方才连命都要没了么。纵兰姐儿有再大的不是,也不能要人性命呀!”
陈万全又唉声叹气起来,起身道:“大爷说要你回府,方才林家已打发马车来,我先去打点些银子,让你歇一会儿再去……”说着也红了眼眶,便这样去了。
香兰暗道:“不能因着我,再让爹娘担心。”便打起精神,忍着痛处将那一碗药尽数灌下,药过之处,喉咙里便有了清凉之意,缓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低声道:“我没事,娘别胡思乱想。他在林家时也不曾这样……”又道:“记着我说过,迟早要离开林家,今天遇了这样的事,我已明白了,日后不会再让自己吃亏。”又悄悄对薛氏嘱咐了两句。
☆、第173章 义助
紫檀几上安放的玉炉香鸭沉烟袅袅,象牙扶手嵌螺钿竹藤湘妃榻上铺了秋香色金钱蟒厚褥,榻边的海棠洋漆小几子上摆了银抹金花凤八宝盒,里头有几样蜜饯果子,另还有冻石蕉叶杯,春菱轻手轻脚走过来,提着青花石榴瓷壶,往内续了琥珀色的香茶。
香兰披了件桑染色的棉绫褂儿,坐在榻上做鞋,将底子纳得厚厚的。春菱添了茶,便跟莲心、书染等小声商量着换过冬的床褥幔帐和椅搭,终于选了几种呈到香兰跟前让她来挑。
香兰愣了愣,没料到这么快便深秋了。她从家里回来已经七八日,林锦楼待她极冷淡,一张脸乌云密布,话也不说一句,整个知春馆都噤若寒蝉,莲心和春菱等人伺候都屏息凝神,唯恐惹林锦楼不快。只是林锦楼仍和她一处在正房床上安歇,她每天晚上都团成一个团儿,缩到墙角,林锦楼睡熟了会翻身将她抱住,每次都让她惊醒,却躲不开他的手臂桎梏。她便默默的忍,好一会儿才能再度入睡。昨日报来的喜讯,林锦楼果然升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前来造访之人络绎不绝,他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可天不亮便起来去练武。临走前交代晚上不回来吃,香兰躺在帐子里听到,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厢莲心还等她挑颜色,香兰便点了个苏芳色的,书染便张罗着换上了。
小鹃看了看香兰手里的活计,便笑道:“鞋底子这么厚,穿着也不好看。”又看笸箩里堆的都是些粗厚的布头,虽密实,却都是藏青、靛蓝的颜色,便道:“你怎么用这样的做鞋面?柜子里绸缎多得是,前一阵子裁新衣还剩了不少缎子呢。用那个粘鞋好看。”说着便要去拿。
香兰忙拦道:“天要冷了,穿厚些暖和,绸缎的太单薄了。”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又说又笑的,因问道:“外头怎么了,热闹成这样。”
小鹃便出去问,片刻回来道:“外头来了个女神仙,是附近水镜观里的,都叫她崔道姑,大太太乐善好施。每年都给她道观里捐香油钱,她便来府上走动。前几日园哥儿病了,大太太往观里点了一盏大海灯。崔道姑得了信儿便上门来请安了。她刚从太太房里出来,便往咱们这儿来,姑娘要不要见?”
香兰皱了皱眉。她对这崔道姑倒是有些耳闻,据说年轻时是个颇为风流的人物,长得有两分颜色。还会弄风姿,同道观里另两个年轻的道姑做皮肉行当,却做得极隐秘,只有些相熟的人才来留宿,表面上却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四处化缘做法求人家钱银。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就买年少整齐的女孩子回来,说是收徒,实则逼良为娼。在纨袴膏粱间名声很响。有个诨号叫“花姑子”,只是旁人不知情罢了。
香兰的师父定逸师太却知道当中勾当,告诫香兰远离此人,故而小鹃这一提她便想了起来,便道:“不见。就说我身上不舒坦。”
暖月正给椅子铺厚坐褥,闻言忙道:“姑娘怎么不见见?这崔道姑极有名的。三爷染了风寒,这崔道姑只做了个法就好了呢!”
香兰道:“我又没病,见她做什么?不见。”
暖月道:“有病没病的见见都好,她会相面卜卦,趋利避害,极灵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