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上来,忍了又忍才算是勉强按捺下去,语气却难免不善:“殿下何故扔了我的鞋?”从这里到她的居处,整整几百台阶梯,叫她光着一只脚怎么走回去?可见这人真是比她还要坏心眼。
宇文初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对本王不敬,小惩而已。”言罢不再理她,轻轻击掌,立时就有好些侍卫钻出来,拿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灭火,又来劝宇文初:“殿下千金之躯,不当冒险,还是先离开吧。”
明珠没有在陌生男人面前裸露双足的嗜好,连忙把一双赤足往裙子里藏了又藏,所幸那些人目不斜视,从她主仆二人身边来来去去的,始终也没人多看她们一眼,只当她们是透明的。素兰过来扶住她,小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明珠垂下眼看着自己光裸的脚,素兰抖开已经不成样子的披风挡住她的脚,小声道:“姑娘若是不嫌,就先穿婢子的吧。”
明珠早不是从前不知愁的相府千金,也学会了要体贴人,便问道:“你给了我,你又怎么办呢?”
素兰笑道:“婢子穿着袜子呢,这袜子底厚,不比姑娘赤着双足。再说您身份贵重,不能给这些臭男人随便看去的。”
“那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家里来人。”明珠穿上素兰的鞋,走不得两步,又想起这心眼儿比针尖还要小的英王来,忍不住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
宇文初好巧不巧地刚好抬起头来,见她瞪自己,便淡淡地道:“傅姑娘请留步,这凌空回廊已经建成百余年了,是观星赏月的好去处,就算是钦天监也会来此观星。说到玉皇阁,世人就会想起凌空回廊,如今被你这样随意就烧坏了,你可有什么说法?”
见他对明珠不客气,一下子,之前那些还当明珠主仆是透明人的侍卫随从全都回头看向明珠,目光中多有鄙夷冷意。
明珠对这种满含鄙夷和冷意的目光早已不陌生,前世她真是看得够多了,当时没有怕,现在也不会怕,当即拉住想要出去辩白的素兰,淡淡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该怎么赔,我自会赔。”
宇文初不由露出几分诧异来,他藏在回廊尽头的阴影里观星,目睹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从明珠站在那里发呆到她恶作剧,再到她凌空起舞和畅谈悔婚之事,以及素兰无意间引起火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把事儿尽数推到明珠身上去,这骄纵惯了的人一定会更加愤怒,却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认了。
“真不是故意的,烦劳你们先灭了火,毁坏的部分该怎么赔我就怎么赔好了。”明珠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看,掷地有声地再次声明。就算是她之前不懂事,也还懂得弄坏了东西要赔偿的道理,可没故意占过谁的便宜,这点傲气她是有的。
宇文初沉默不语,只是探究地看着明珠。
素兰生怕闹得僵了,忙道:“不是我们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引起的……”
英王为难的是她,或许说是她身后的傅氏,又何尝是素兰?明珠拦住素兰,扬声道:“要你多嘴!你是我的人,你做下的就是我做下的。”见素兰还欲再言,便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地道:“难不成,你要卖了自个儿来赔?”
素兰一缩脖子,不吱声了,心里却不是不感激的。
只听宇文初淡淡地道:“这倒也罢了,难不成我们就该白给你灭了这火?”
怎会有这样不依不饶的人?还算男人么?明珠假笑着,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烦劳各位,改日我请各位吃酒压惊。”
宇文初又道:“你当我英王府的人没见过酒?也不知什么酒才能请得动我的亲卫做这种杂事呢?”
明珠实在忍不住破了功,恶形恶状地道:“那你要怎样?”
宇文初看了眼身旁站着的英王府总管朱长生,朱长生立刻给明珠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笑道:“姑娘别急,明日小的一准儿把今日的各样开销送到姑娘面前。”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讹银子么。明珠想给宇文初一个鄙夷的眼神,宇文初却根本不看她,昂首阔步地打她跟前走了,留下一抹淡淡的沉水香味儿。那高傲劲儿,仿佛她就是路边一蓬不值一提的杂草。
明珠使劲抚了胸口两下才平息下怒气,没事儿,比这样更恶劣的人和事她都见过,那时候能忍下来,现在也能忍下来。却又听宇文初再丢下一句话来:“除了一应开销之外,再罚二倍,算是给玉皇观主压惊。”
明珠终于控制不住地狰狞起来,那时候她是不得不忍,如今她凭什么还要这样的忍?凭什么呢?左右她爹这个权奸的名声是坐实了的,她的骄纵无边更是出名得很,干嘛要活得这样窝囊?她不假思索地弯腰捡起另一只缎鞋,用力朝着宇文初的后脑勺砸去。
宇文初连头都没回,自有人抢在头里把那只鞋子给击飞了,然后对着明珠怒目而视。明珠偷袭失败,不甘极了,纤指指向那长相憨厚的侍卫寻衅道:“你赔我的鞋!那鞋可是你们王爷掌过眼的,足够中等人家过上一年!就这么被你弄坏了,你是要怎么说?快赔我来!”
那侍卫何曾见过这样刁蛮不讲理的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还讲不讲理?分明是你扔鞋偷袭我们王爷,我才……”
明珠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我还不知道了,扔自个儿的鞋玩也会碍着人?还偷袭呢,你听说过有用绣鞋偷袭人的么?我和他什么仇什么怨,要用绣鞋偷袭他啊?”
第5章 一口气
“张焕,回来!”宇文初淡喝一声,那侍卫忿忿地瞪了明珠一眼,匆忙跟了上去。
“你给我站住!赔我的鞋!”明珠惹不起宇文初,招惹个张焕却是绰绰有余的。却听宇文初在前头教训张焕,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回去不成?”
张焕点头称是,笑得憨厚又服气。
明珠看周围人都是一副讥笑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她怎么就不知道宇文初是个这么狠的货色呢?她只记得,在前世里,英王宇文初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连带着他的整个英王府,在那动荡不安的年月里也过得十分安稳。
文宗有九子,宇文初行六,敏太妃所出,封英王。
她前世和这对母子的接触并不多,只知道敏太妃是个十分圆滑和气、历经三代皇帝仍然屹立不倒的不倒翁,见了谁都是笑呵呵的,不论后宫斗得多么火热,敏太妃永远都是过得轻松自在的那一个。哪怕就是她最后落魄不堪,偶然见着这位敏太妃,敏太妃待她也十分和气,还让人给她送了好些急需的东西去,其中有几味药是母亲急需的,让她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至于英王宇文初,她从未与他有过交集,大抵只是在人群中遥遥见过几次吧,反正她对他的印象不深。只记得这个人名声十分好,和他娘敏太妃一样的稳重周到,到了后期,各大王府斗鸡似的互相怨恨针对倾轧着,乱成了一锅粥,唯有英王府仍然过得很安稳。
英王正妃江氏和她还要更熟悉一点。英王夫妻算是宗室中很特殊的一对,早就定了亲却迟迟不成亲,好像是他们这一辈里成亲最迟的,那时候她和宇文初都成亲一年多了。这夫妻俩成了亲后又是出名的感情好,宗室里的妇人们闲来无事,总是拿英王夫妇与她和宇文佑对比,之前她还不觉得怎样,后来事事不如人,越过越失意,便总是有意识地避开江氏,故而也就不太清楚他们后来究竟如何了。
她还是死得略早了些,很多事情都没弄清楚,不过这些皇子皇孙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对了,没必要把他们都得罪狠了。宇文初方才摆明了就是要故意怄她,她又何必上了他的当?何况还要仰仗他的人手灭火呢,这凌空回廊烧了是真的可惜,她不想平白造这样的孽。明珠忍着气招呼素兰:“我们走吧。”
素兰的鞋比她大得多,她走得磕磕绊绊的,素兰扶了她慢慢走路,低声劝道:“姑娘不要和这群粗人计较,先忍下这口气,等回到咱们地头,再和老爷或是大爷说了,细细的计较。”
山间小道崎岖难行,凹凸不平,明珠见素兰赤足走得艰难,便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体贴道:“咱们就在这里歇着吧,家里人应该快寻来了,让他们给咱们送鞋子来。”
素兰感激道:“多谢姑娘体恤。”
明珠道:“我能护着你的时候你就安心受着吧,护不住你了,你也别怪我。”前世里素兰的下场不好,傅氏被灭门之后,那些对傅氏恨之入骨的人犹不解恨,千方百计想要她的命,却碍于宇文佑的怪脾气不敢动手,就趁她不注意把素兰弄死了。她至今还记得素兰死时的惨样,当真是死不瞑目。
其实真追究起来,她和母亲、侄儿都不曾作恶,素兰更是不曾作恶,不过是因为姓傅而已。而她的父兄,要说作了多少恶也是假的,只是因为权柄太重、得意太过,引了别人的忌惮愤恨,又天然站在了太皇太后这一派上,更多身不由己。可见这世上,没谁真的讲道理,凭的不过一口气,比的不过是谁更厉害。
素兰觉得明珠怪怪的,笑道:“看姑娘说的,您哪儿护不住奴婢呢?为着伺候姑娘的缘故,外头那些人都要高看奴婢一眼,用外头人的话来说,奴婢可是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过得金贵些,奴婢的娘老子在外头也没人敢欺负。这都是沾了姑娘的光。”
明珠皱眉:“这个英王,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要这样的和我过不去。就算是我之前不知道是他,言语上多有得罪,他一个大男人,何至于如此计较?他的名声不是一向极好的么?怎么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名声呢!”难道她天生一副招人恨的脸,宇文佑恨她怨她也就算了,宇文初也这样的和她过不去。
素兰道:“就算是姑娘言语上得罪了他,那也怪不得姑娘。他一早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地偷窥,之后又不肯主动表露身份,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人看还出言不逊,几次挑衅,换了谁都要臭骂他一顿的。怎能怪姑娘任性?”
明珠沉默不语。
她自是知道自己很有些娇纵任性的,还很喜欢享乐,一点儿委屈和苦头都吃不得,但她觉得这不能完全怪她。她爹傅丛四十多岁才有了她,之前傅家全都是男孩子,她又是夫人生的,还恰逢当时她爹宦途得意,表哥立了太子,她想要不受宠都难。之后她姑姑从太后做到太皇太后,她爹做了丞相、太傅、位列三公,表哥皇帝英年早逝换了才十来岁的表侄做皇帝,幼帝不能亲政,政事都是太皇太后和傅相协商了定夺,傅氏权倾天下,一时风光无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