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净净,像朵开在墙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象中,翠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臃肿,面色腊黄,裹着件鹦哥绿的潞绸袄跪在她的垂花门前,挺着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选的。难道我们小姐就毫发无损不成?您不去找那吴宝璋算账,记恨着我们小姐算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遗命,我就是走错了也不会到林太太您的庄子上来……”
她对自己来说是恶奴,对程笳,却是忠仆!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涩难明,落在翠环和施香的眼里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环和施香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地喊了声“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她问翠环:“你们家小姐要你过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可周少瑾从小和程笳一块儿长大,像亲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后天吵,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从中搅和。
翠环笑道:“我们家小姐听说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门,寻思着您在家里肯定无聊。前些日子证大爷不是和几个好友去五台山吗?昨晚上到的家。我们家小姐见证大爷带了几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来,就要了两匣子。一匣子留着自己用,一匣子让奴婢送过来,给您没事的时候画扇面玩,等过几天入了夏,正好用得着。”
她口中所称的“证大爷”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证,二房的继承人。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接过扇面,道:“你去跟你们家二小姐说一声,我要过几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会去找她玩。”
翠环笑着屈膝行礼,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少瑾转回书房。
程诣在屋里抓耳挠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几把给我吧!我今一早去学堂就听说了,证堂兄在五台山交了个眉州的好友,别人送给了他几匣子‘阅草堂’的白面扇,滑如春冰密如茧。等入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少瑾转身拿了扇子进来,全塞到了他的怀里,道:“都给你,行了吧?”
“你不留几把吗?”程诣愕然。
“不给你你说我小气,给你你又嫌多。”周少瑾说着,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诣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说着玩的。哥哥先在这里谢谢你了。等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没脑子的,张口就乱说。
周少瑾没好气地道:“‘万死不辞’不敢,只要你别再讨好那程辂,给那程辂跑腿就是了。”
程诣窘迫地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妹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我说不过你,认输还不行吗?”一面说着,一面抱着匣子就要走。
周少瑾愣住。
是啊,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
她醒过来的这几天说得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和程诣说的话多。
周少瑾送程诣出门。
刚出了书房门,远远地看见施香陪着个头发花白但身板硬朗的老妪朝这边走过来。
周少瑾和程诣骇然。
那老妪好像是王嬷嬷……待她们走近几步再看,秋香色八宝纹的杭绸薄袄,一点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满脸的褶子,不是王嬷嬷是谁?
程诣拔腿就跑:“这里交给你了!”
他钻进旁边的竹林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周少瑾哪里还顾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给王嬷嬷行礼。
王嬷嬷一把就扶住了周少瑾,眼睛却朝着沙沙作响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嬷嬷太客气了!”周少瑾后背心冒着冷汗,行了半礼就蹲不下去,被王嬷嬷托住了。
她只得站起身来。
王嬷嬷笑眯眯地望着她,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让我来给您传个话,让您过去一趟。”
周少瑾难掩惊愕。
王嬷嬷是外祖母的乳娘,当年跟着外祖母从荆州府嫁到金陵城来,老太爷病逝后,她帮着外祖母主持中馈,抚育孩子,管理庶务,是有功于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说是关老太太和两位舅舅了,就是长房的大老爷见了,也会站起身来尊她一声“王嬷嬷”。
她已年过七旬,按理说早应该放出去荣养了。只是她早年间唯一的儿子夭折了,府里离不了她,她就一直在府里服侍着外祖母,夫妻俩聚少离多,再无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没个人奉养,外祖母让她收个嗣子,她说怕麻烦,不愿意,外祖母就专门在西跨院给她拨了个两三亩大小的院子,指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服侍她,并留下话来,她以后若是驾鹤西去,由程诣给她披麻带戴捧灵送终。
程诣自此见到她就跑。
王嬷嬷平时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今天怎么会给外祖母来传话?
周少瑾压下心底的困惑,笑着请王嬷嬷在堂屋里坐下,由着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较喜欢的玫瑰红比甲,豆绿色的素面湘裙,绿豆大小的珍珠头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钉。
一出内室就得了王嬷嬷的称赞:“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后也不知道谁家里有福气娶进门去。”
周少瑾很是意外。
王嬷嬷虽然年纪大了,却一生谨慎,从来不曾说错话,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难道有人提起她的婚事?
她想到了程辂的母亲董氏,拉着她的手说她什么“宜家宜室”的时候,王嬷嬷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难道是董氏过来拜访外祖母了?
周少瑾心里瞬间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但还得垂下眼睑,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低声道着“嬷嬷说笑了”。
王嬷嬷呵呵地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关老太太住的嘉树堂去。
路上,遇到她们的人都纷纷退让行礼,周少瑾拧着帕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七章 上房
嘉树堂位于四房的东边,是四房的上房。关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爷病逝之后,按礼她应该移到西边的静性阁去,但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家里也没有长辈,也就没讲究这些。等到程沔成亲的时候,关老太太想把上房腾出来给应该支应门庭的长子,程沔却不愿意了――静性阁在四房的西边,正挨着五房,五房那边整天不安宁,他既怕吵着母亲,更怕母亲听到了动静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后,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树堂后面的涵秋馆。
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关老太太不好驳了儿子的话,也有心避开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继续住下了。
周少瑾走进嘉树堂的时候,清晨的薄雾已散去,一旁绿柳轻垂,桂树成荫,紫薇、月季、迎春、夹竹桃竞相绽放,草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来迎他们的是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似儿。
她穿了件茜红色夏布比甲,圆圆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远远的就屈膝给周少瑾她们问安,道着“二小姐,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周少瑾笑着和她颔首,进了正厅。
关老太太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着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说着话。
她今年五十有六,头发花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个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褙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善意的笑意,慈爱又亲切。
周少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忙低下头,屈膝行礼,喊着“外祖母”,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关了几天,受了委屈吧?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周少瑾上前几步。
丫鬟们忙端了两个绣墩进来放在了矮榻前。
关老太太从榻桌的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她,道:“这是你诰表哥特意让同窗从京城带回来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老人家喜欢孩子,身边总带些糖食,遇见小孩子就抓几颗送人,府里的孩子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丫鬟小厮都喜欢她老人家。
被人这样的当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有种被宠溺的感觉,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你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么哭?”关老太太拿了帕子给她,道,“有话得好好说!哭就能好起来?快别哭了!”
老太太生离死别经得多了,最不喜欢别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几天没见着外祖母,想外祖母的好东西吃呢!”
关老太太见她虽然在笑,可眼角犹带几分湿意,仿若那雨打梨花,带着几分纤弱娇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怜爱,柔声道:“那也不能总这样哭!姑娘家偶尔掉两滴眼泪,那是金豆豆,总是哭,那就是水了,可没什么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记忆中,外祖母还是第一次这样告诉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来,她对外祖母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让外祖母喜欢重视她,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外祖母名义上的外孙女,自己再乖巧懂事,体贴温顺也没办法比得上和外祖母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而外祖母在对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区别的。
对她一直很宽和。
对姐姐却很严厉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时候严厉也是一种爱,甚至是一种比宽和更深的爱的时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关系之后,她就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开始能不见外祖母就尽量地不来见外祖母,能呆在屋里就尽量地呆在屋里……
外祖母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不禁笑道:“多谢外祖母教导,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