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 第9页
冬晚进退两难。
周初瑾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很是敏感,知道她又多想了,不由笑着问周少瑾道:“你又在想些什么呢?我那是因为外祖母桌上还没有这样的新鲜菜,这才避讳的。你却不同――你正病着,没有胃口,吃些新鲜的素菜养养身子,并不为过!”
周少瑾已经不相信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姐姐,表情非常的认真,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初瑾还想劝她两句,但转念想着妹妹过两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在家里自然没人挑她什么,可嫁出去对这些小节注意些,别人挑不到刺,总归是好些。逐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吩咐冬晚:“让厨房给二小姐做碗什锦豆腐捞。”
冬晚笑着出了厅堂。
周少瑾笑吟吟地向姐姐道了谢,在圆桌前坐下。
用过早膳,等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她像往常一样,牵了周少瑾的手准备一起去关老太太那里。
周少瑾心里有几分异样。
她已经习惯雍容矜贵的周初瑾,望着姐姐还只有十八岁,略带几分稚嫩的面孔,她实在是没办法生出敬畏、诚服之心来。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伸出手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和周初瑾肩并着肩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只要天气尚好,早上起床后会在院子里走几步。
她们到的时候关老太太刚走步回来,在沐浴更衣,似儿在厅堂里和几个小丫鬟在摆早膳。
周初瑾上前帮忙。
周少瑾迟疑了一会。
她好像从来没有给谁摆过箸……这念头一闪而过,她乖巧地跟了过去,有样学样地帮外祖母摆着碗碟。
老太太从内室出来,看见她们姐妹很高兴,问了和周少瑾一样的话:“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膳没有?”又问周少瑾,“看你这气色,病应该好了很多?”
“多谢外祖母挂念。”周少瑾笑着上前虚扶了外祖母,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来给外祖母问安,和姐姐来得早了点,已经用过早膳了。”
关老太太笑着颔首,进了一旁布置成小佛堂的耳房。
周少瑾动作娴熟地上前帮外祖母捏了香。
关老太太很是意外,笑道:“没想到我们少瑾还会这些!”
周少瑾也有点出神。
在她的印象里,她每天早上起来也是要给佛神敬三炷香的……那些习惯好像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就像她看到程诣就会想起他成年后抑郁寡欢的样子,看到姐姐总会想到她人到中年的威严模样……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抛到脑后,待关老太太磕了头,扶了关老太太起身,帮她插了香烛。
关老太太携了周少瑾出了小佛堂。
早膳已经摆好了,周少瑾和周初瑾陪着关老太太吃了一块米糕。
大家移到宴息室坐下。
关老太太对周少瑾道:“过些日子就是浴佛节了,你就帮我抄几页经书捧给菩萨吧!”
老人家虽然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出身江北的荆州府,认识的字不多,看看内宅的账本还行,其他的就有些勉强了。沔大太太虽能书擅画,但主持府里的中馈,琐事太多,还要管孩子,不可能抽得出时间来。抄经这样的事通常都落在周初瑾的身上。不过,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要周少瑾帮着抄经。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很是惊讶。
关老太太笑道:“家里事多,初瑾你要帮你舅母多担待些,抄经的事,就交给少瑾好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四月初八的浴佛节过后紧接着就是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寿辰,然后就要开始准备端午节的节礼了。周初瑾是待嫁的姑娘,正是学管家的好机会,自然没有空闲的时间。
周初瑾也明白过来。
她脸色一红,垂了眼睑。
周少瑾咯咯地笑,高声应着“好”。
屋里服侍的人都望着周初瑾,露出善意的微笑。
沔大太太来了。她和关老太太说起招待吴夫人的事。刚说了几句话,程诰和程诣兄弟过来给老太太问安。
关老太太想了想,对周氏姐妹笑道:“你们去内室等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以为关老太太有什么话要私底下和沔大太太母子说,笑着去了内室。
很快,宴息室内传来轻微的笑声,隐隐还能听见“表妹”、“表姐”之类的话。
周初瑾笑着叮嘱周少瑾:“诰表弟问了你几次,若是有机会遇到诰表弟,你记得要跟他道声谢。”
周少瑾应了。
大约一刻钟后,关老太太在似儿等人的簇拥下回了内室。
※
有读者朋友问我程家嫡庶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之后的剧情会用以这些,所以特意在《人物表》里注明,请大家不要误会。
另:长房也应该会大长房和小长房,也就是程勋,程劭两兄弟应该会开,但这本书人物众多,怕大家看着糊涂,就把这长房在一起排序。
※
第九章 客人
周氏姐妹自然没有怀疑什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抄经的事上。
关老太太让似儿拿了本《法华经》给周少瑾,问:“你可认得全?”
何止是认得全,简直是倒背如流。
周少瑾点了点头。
关老太太松了口气,笑道:“那你就帮我抄第二卷吧!我上九日供的是第一卷。”
上九日,是指的正月初九,那天是观世音菩萨的生辰。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观世间菩萨的道场。
周少瑾笑着应“是”,问关老太太有没有从前抄废了经文:“我看看是怎样抄的?也好照着一样的抄。”
行事有着不同寻常的稳重。
关老太太对周少瑾又放心了几分,让似儿去找抄废了的经文。经文找来,又说了会抄经书的事,小丫鬟来禀:“吴夫人带着三位小姐一起过来了。”
三位小姐?
是吴宝璋同父异母的妹妹吴宝华和吴宝芝吗?
周少瑾有些晃神。
记忆中,她和吴宝璋熟了些后,吴宝璋曾经陆陆续续地和她说过吴家的事。
据说,吴宝璋和她一样,都是半岁的时候逝了母亲。不同的是她父亲在她七岁的时候才续弦,吴宝璋的父亲吴岫却在吴宝璋生母去世不到百日就续娶了自己同僚的妹妹关氏。而关氏看着贤良淑德,实则面甜心苦,尖酸刻薄,心胸窄狭,小气吝啬,因不满吴宝璋的生母尹氏占了发妻的位置,更不愿意抚养吴宝璋和其胞兄吴泰成,处处刁难他们兄妹,吴岫没有办法,只好一直让他们兄妹跟着远在四川绵阳老家的祖母生活。直到吴宝璋的祖母去世,他们兄妹无人可依,关氏膝下又只有两个女儿,回乡守制的关氏既怕被乡邻议论,背上“不贤”的名声,又怕吴泰成继承家业,不善待她和两个女儿,没有了办法,这才只好带着吴宝璋兄妹来了金陵。
可就算是这样,吴宝璋的继母待吴泰成也是捧杀,以至于吴泰成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
吴宝璋边说边流泪,道:“我毕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平日里遇到哥哥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劝他好生读书,仕途有望的,为自己,也为我挣个前程……”
正是因为这些原由,她对吴宝璋心生怜悯,后来虽然觉察到吴宝璋这个人不简单,说出来的话未必就能全信,却也总为吴宝璋找借口,觉得吴泰成趋炎附势,不是个能成大气的人,吴宝璋是个没有依靠的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搏个前程,手段下乘也是人之常情。她和吴宝璋虽好,却也没到情同手足的地步,不用和吴宝璋计较那么多……就算吴宝璋和程辂订了亲,她想到吴宝璋一个女孩子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宝璋还能说个“不”字不成?也没有觉得吴宝璋有错,只是一心气那程辂,七尺男儿却没有担当,背信弃义不说,还优柔寡断在她的事上含糊不清,让吴宝璋忐忑不安,让她饱受非议……
周少瑾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姐姐身后。
走在前面的关老太太没有注意,周初瑾却很快就发现了妹妹的异样。
她牵了周少瑾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周少瑾回过神来。
周初瑾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什么事先忍着,把眼前的事应付完了回到畹香居再说。
周少瑾赧然地朝着姐姐微笑。
四房女眷会客的花厅――什锦轩到了。
周少瑾忙收敛了情绪,低头顺目地随着关老太太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三月暮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什锦轩春花盛开,姹紫嫣红,花厅四周的红漆冰裂纹的窗户全都支开了,花香扑鼻,暖风习习,让人不饮自醉。
周少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吴夫人身后的少女。
和记忆中的人一样,她浓密的青丝绾了双螺髻,戴丁香花金簪,穿了件茜红底折枝花的杭绸褙子,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垂在耳边,眉间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鲜艳欲滴,让人过目难忘。
真的是她!
吴宝璋。
在相隔十年之后,她们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觉得锥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时光仿佛都扑面而来,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再次鲜活起来。
她捂着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外祖母和吴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线木偶似地随着姐姐屈膝行礼,静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吴夫人的说话声才嗡嗡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您知道,我们江北不比江南,没有这么多讲究。这又是我们老爷遇到的第一桩寿筵,不知道送什么好――贵重了,怕别人说我们阿谀奉承;寒酸了,怕别人说我们眼界小,没见过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们家老爷一夜没合眼,爬起来就催我到您老人家这里来讨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