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此一时,彼一时,老太太这口气再咽不下去,也得生生咽下。萧寒暗中派了人,我再让福伯盯着些,也是为了让你放心。”
徐宏远脸色微缓,又道:“这事,大哥,二哥怎么说?”
欣瑶垂眼道:“有祖父的亲笔手书,父亲和大伯还能怎么说?再说连靖王府的人都劳动了,府里岂有不顾忌的。原先我心里还埋怨萧寒这事做得鲁莽了些,不过细细想来,这会子闹出来也好,以后咱们行事,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
“小寒这人,我最了解,看着是个闷的,又是行武出身,心思却最细。他做事,从来不会没有分寸!”徐宏远稳了稳心绪,喝了两口热茶。
蒋欣瑶对自己男人的德行,早就有了深刻的体会,当下点头称是。
叔侄两人又说了些明日大婚的事情,一切妥当后,徐宏远见欣瑶脸有疲色,看了看时辰,便打算起身告辞。
不料,一直默不出声的杜天翔却突然拍掌道:“表嫂,我要开个妓院。”
一句话把蒋欣瑶,徐宏远惊得面面相觑,心下抖了三抖。
……
这一日,郑家大厅里,灯火通明。
郑恒端坐上首,脸色铁青的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媳妇,端起右手边的茶盅,气哼哼的朝地上砸去。
怪不得前些日子她从蒋府回来后就称病不出,连理家一事也推了去,怪不得靖王府连门都不让进,怪不得……
郑恒越想越气,走到边上躬着身的郑亮跟前,甩起手来就是一个巴掌,怒不可遏道:“没出息的东西,自个的媳妇都管不住,我要你何用?”
郑亮吓得腿一软,直直跪下,扶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委屈道:“祖父……”
郑恒大怒道:“你给我闭嘴,你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蒋家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郑亮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失声叫道:“逐出家门!祖父,您是不是搞错了,老太太一向把欣珊当心尖子疼,怎么会这样?”
郑恒一听这话,生出几分悔意,他背着手走了两步,冷哼道:“心尖子?当初我要不是看在老太太把她当心尖子疼的份上,你这个郑家嫡出的哥儿会娶了她蒋家庶出的姑娘?如今倒好,累得我丢了官位不说,我们郑家几世书香,很快就会断送在这个愚妇手里。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萧家,得罪了杜家,得罪了靖王府?”
从小到大,蒋欣珊最恨的两个字“庶出”,飘进耳朵里,揪得她的心生疼,她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郑亮到底是对蒋欣珊有几分真心的,见此情形,忙道:“祖父问你话呢,你还不快说?”
蒋欣珊仍是直直的跪在那里,默不作声。说什么,如何说,她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黔驴技穷,败得一筹莫展,败得老太太都不认得她这个孙女,她还能说什么呢!
郑恒怒气更盛了几分,失声道:“你不说,好,好,好,来人,拿纸笔来,我要休了这愚妇。”
蒋欣珊猛的抬起头,吓得胆裂魂飞。初秋的季节,竟像是寒冬一样,身子从里到外冒着寒气,直打哆嗦,连日来担心吊胆,担惊受怕一齐涌上心头,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郑恒吓得赶紧一把扶住人事不醒的蒋欣珊,又急又怕的看着郑恒。
郑恒气得牙根都酸了,又怕闹出人命来,只得命人去请大夫。
……
深夜,郑亮送走大夫,匆匆来到祖父房里,扑通跪倒在床边。
郑恒半倚在床头,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样?”
郑亮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欢,迫不及待道:“祖父,大夫说她怀上了,快两个月了。”
“怀上了?”
郑恒无奈的叹了口气,半着闭眼沉思许久。
郑亮见老爷子脸上晦暗不明,畏缩小心的垂手立在一旁,不敢言语。
老爷子祭酒这个位置做得好好的,忽然说没就没了。自己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也常受到上司的苛责。倘若这些事情真的跟蒋氏有关,那么……
火烛明明灭灭的闪了几下,郑亮把目光移过去,一时竟看呆了。
许久,郑恒方才阴着脸道:“从明日起,你媳妇禁足在自个院里,直到孩子落地。蒋府的老太太病了,听说得的是中风,过两日你休沐,我让人备上厚厚礼,你往蒋家走一趟,把你媳妇怀了身子的消息亲自说与蒋家老太太和她父母听。蒋家人有什么反应,你细细瞧在眼里,回来跟我说。”
郑亮听得实在摸不着头绪来,忙道:“祖父,她做错了什么事,她真的被逐出蒋家了吗?”
郑恒看着这个最心爱的孙儿,半晌才道:“有些事,我还没打探清楚,你回去,先把她稳住,待我细细摸清了来龙去脉再说。”
郑亮点点头应了下来。
等人走后,郑恒把府里的大管家郑一叫到跟前,沉声道:“亮儿媳妇身边有个叫秋分的人,前些天被发卖了出去,你去把人找到,不论多少银子,带回府里。再找个机灵的人帮我去打听清楚杜太医的行踪,只要他回杜府,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把亮儿媳妇的嫁妆单子拿来我看。”
大管家郑一犹豫道:“老爷,您这是要……”
郑恒抬眼凶狠的看着郑一,答非所问道:“我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我郑家。”
第七回女人的嫁妆(二更)
九月初六,晴空万里。
京城老庆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徐府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抬着喜轿到了王府,徐宏远一身红衣,胸前系着朵红花,俊美无比的脸上含着三分笑意,三分喜庆,颀长挺拔的身形引得庆王府大大小小的女眷频频侧目相看。
年过五旬的老庆妃,盛妆打扮的世子妃看着一对新人,哭得稀里哗啦。
身形微胖的老庆王,人到中年的世子,则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边喜轿刚走,那边庆王府送嫁妆的队伍立马启程,一路浩浩荡荡的向徐府走去。
看热闹的人群把街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更有那有心人细细数着王府孙女的陪嫁。
蒋宏生隐在人群里,看着徐宏远一身红衣骑在高马上,身旁则是风度翩翩的杜天翔,心下感叹万千,竟忍不住眼中含泪。
他比画里更俊朗,更挺拔,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像极父亲年轻的时候。
他撇过脸,欲暗中擦一把眼泪,不经意看到街对面蒋兴祖孙俩也正伸长了颈脖挤在人群,眼含热切的朝马上之人看去。
蒋宏生垂了垂眼皮,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蒋兴其实早就看到侄儿在街对面,只是舍不得眼睛从阿远身上移去,也就懒得理会他。
孙子蒋元博喃喃道:“祖父。小叔叔不是让你去府里喝喜酒了吗,连轿子都停在瑾珏阁门口了,你还非要到这里来人挤人。”
蒋兴横了他一眼。轻哼道:“你懂什么?娶媳妇就数挤在人堆里看着才热闹。呆会进了府,就蒋全那个老货陪着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蒋元博低眉顺眼轻道:“祖父,老太太都知道了,干脆认了得了。”
蒋兴努了努嘴,冷笑道:“瞧见没,刚刚那个位置。站的是你二叔,他们是亲兄弟。他不是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远远瞧着。更何况你小叔叔如今仕途正好,咱们可不能拖了他后退,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相认。现在吗,还不是时候。”
……
欣瑶令人把摇椅放在书房院子里,一边优哉游哉的晒着太阳,一边吃轻絮递过来的一块块切成丁的苹果。
今日李妈妈,微云,淡月几个都往徐府帮忙去了,只留下轻絮,荣晓两个在房里侍候。
蒋欣瑶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轻絮见状。朝荣晓打了个眼色,后者放下手里的针线,朝里屋走去。片刻,手里多了条薄毯。
荣晓刚给大奶奶盖好毯子,却见贵明匆匆而来。欣瑶睁开眼睛,见来人,挥了挥手,两个丫鬟知趣的退进了里屋。
贵明低下头,凑近了在大奶奶耳边轻语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进到欣瑶跟前。
欣瑶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粗糙的纸,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句诗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蒋欣瑶突然觉得牙有些酸,嘴角下沉,皱了皱眉头道:“笔走龙蛇,倒是他的风格。怎的送到我这里来了?”
贵明压低了声音道:“那边人来人往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蒋欣瑶沉思片刻,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给小叔叔送过去吧,机灵些,别让人看见。”
贵明得了令,把东西往怀里一收,朝大奶奶行了礼,没几步就出了院子。
蒋欣瑶闭了眼睛,轻轻念道:“将刀斫水水复连,挥刀割情情不断,落红乱逐东流水,一点芳心为君死。好个燕十六,自己都要死要活了,还惦记着这个日子,哎,也难为他痴心一片了。”
只是如今两人都有了婚娶,若再纠缠在一处,岂不是……
蒋欣瑶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前世那部著名的电影中的一个桥断,男主在已逝的人的房间里,发现初识时他们各自穿过的衬衫被整齐的套在了同一个衣挂上,男主不由的潸然泪下。
欣瑶依稀记得那时的她眼泪夺眶而出。
果然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在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瞧瞧,多么悱恻缠绵,多么痛彻心扉,多么孤寂绝望。
欣瑶自嘲的笑出了声,轻道:“轻絮,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
夜间,李妈妈等人从徐府回来,把徐府的热闹一一说与欣瑶听。
蒋欣瑶一副兴意阑珊的样子听了几句,便打断道:“新娘子相貌,性子如何?”
李妈妈顿了顿,笑道:“相貌倒是好的,性子看不出来,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很是利落能干,长得也比一般人家的丫鬟标致些。大奶奶,庆王府的陪嫁塞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一百二十八台,光陪嫁庄子就有六个,别院二套,都是五进的,更别说那些什么首饰,衣裳,看得人眼都花了。”
轻絮,荣晓像是约好了似的,齐声道:“妈妈,快说说,都有些什么?”
李妈妈掰着手指头,也不嫌口干舌噪,把王府的陪嫁一一说了个*不离十。听得众丫鬟眼睛亮亮的,嘴角弯弯的,一脸的喜庆。
欣瑶这才有了些兴致,她喜欢听新娘子的嫁妆里有些什么宝贝。
嫁妆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女子的底气,一个女人若是连底气都没了,处处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就算男人再体贴,这腰杆还是直不起来。
且何况嫁妆更多是体现女方家族的实力,像老太太,十里红妆带进蒋府,背后又有个安南侯府做靠山,老太太一生都不用看旁人的脸色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