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鸣摆了摆手,冷笑道:“莺归,他是你弟弟,你说他想得多也罢,小人之心也罢,有一件事情,你得分清楚,他是为了谁?你们姐弟相依为命至今,何苦为了个外人伤了情份?倘若有一天,燕鸣要娶个水性扬花的女子回来,你是顺着他呢,还是强烈反对?”
莺归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眼中的泪已落下。
“你说你没什么可让人利用的,在我看来,你能让人利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你是我的人,我如今嫁到萧府,萧府与杜家交好,杜家是靖王的母族,小叔叔又与十六他们交好。倘若这杨帆是个有心的,就会知道有了这层关系,能做的事情很多。”
“有的夫妻同床几十载,都未必知道枕边人心里头的真实想法,你又怎么能肯定他对你没有所图。当年你把三小姐救上岸,事先又怎会知道她不过是故意跳的湖?所以说,凡事多问个为什么,别到了真正被伤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再来说后悔。”
莺归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小姐,我错了,我听你的。你同意,我就嫁;你不同意,他再好,我也不嫁。”
欣瑶也不叫她起,一个平静如水的人心里一旦有了波澜,是很容易走极端的,跪跪也许能让她清醒清醒。
她缓缓道:“好不好,得让我看了再说。燕鸣,安排下去,我在正厅见他,你马上派个人到兵马司找萧寒,就说我要知道靖王府琴师杨帆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莺归跟着一起来吧,你在后头好好听听。”
莺归含泪点点头。
……
半柱香后,怡园正厅里,一白衣男子,面色如常向上首女子深深一揖,朗声道:“琴师杨帆拜见萧夫人!”
欣瑶见其丰朗俊秀,肤色白晰,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人。“琴师请坐。今日把琴师请来,正是有件事想听琴师一答,我素来不喜欢绕弯子,就直说了。”
杨帆道:“夫人请讲!”
“琴师今年已二十五岁,可已成家?”
“回夫人,尚无。”
“恕我无礼,想请问琴师为何不成家?”
第二十一回买庄子做地主婆(二更)
蒋欣瑶直言不讳的问琴师杨帆为何还不成家?
杨帆俊秀的身形一顿,清傲之色浮于脸上。
“萧夫人尊称我一声琴师,实际上我不过是王府里一个专门卖艺为生的下人罢了,与王府门前看门的小厮,园子里养花的花匠没什么区别,敢问夫人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下人?”
欣瑶目光直视道:“琴师的怨气似乎很大?这与琴师清淡幽远的琴声相去甚远啊!”
杨帆笑道:“萧夫人问我为何不娶妻,我不过是就事论中罢了。都道琴似心声,只是再好的琴,再美的曲,又能弹奏出我心里的几分真情?”
欣瑶微微皱了皱眉头,笑道:“敢问琴师,对莺归有几分真情?”
一身白衣的男子似乎未料到上首的女子会直白如此,脸一红,不由的放柔了声道:“她听不懂我琴里的水光滟潋,酣畅洒脱,却听得出我心里的喜怒哀乐,当引为知己。”
“引为知己?”
欣瑶收了笑,正色道:“仅知己而已?”
杨帆沉思片刻,道:“都道高山流水觅知音,对于一个以琴为生的人来说,一辈子也许都遇不到一个知音。”
欣瑶轻轻叹道:“你可愿意娶她为妻!”
杨帆稍稍犹豫了一会,郑重其是道:“自是愿意。”
“以何聘之?”
杨帆面有难色,“身无长物,唯以一颗心聘之!”
欣瑶追问,“娶回家如何待她?”
“爱之,敬之!”
欣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手碰了碰几上的茶盏,只听李妈妈低声道:“大奶奶,回府的时间到了,太迟了。老太爷那边……”
欣瑶脸上极时的浮出一丝歉意,笑道:“琴师先请回吧,这事容我思虑几天。”
杨帆听到了李妈妈在萧夫人耳边轻声说的话,忙起身道:“萧夫人不必客气。正好我也该去弹琴了,杨帆静候夫人佳音。”
说罢,又行一礼,大步流星而去。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须臾,屏风后走出莺归,燕鸣姐弟俩,欣瑶这回才正而八经的拿起茶盏,轻啜一口,笑道:“莺归。我且问你一句话,你果真都听我的?”
莺归咬咬牙道:“奴婢跟在小姐身边这些年,明白一件事,小姐凡事看得明白,想得深远。奴婢听小姐的。”
欣瑶点头称赞:“好。这事先放几天,你别急,容我再打听打听清楚,十日后,我再来怡园。今日他所讲的每句话,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每句话你不防问个为什么。你先去忙吧,我与燕鸣商议一下旁的事。”
莺归见小姐为她的事一番苦心,含泪深深一福。
瑶等她走远,脸就冷了下来,燕鸣,李妈妈看得分明。却不敢说话。
欣瑶冷笑道:“燕鸣,李妈妈,你们看如何?”
燕鸣深吸一口气,方道:“小姐,知己并非爱人。依我看,不大妥当。”
李妈妈则皱着眉头,不屑道:“什么叫以心聘之,虚头八脑,居家过日子还是说些实在的好,比如说家有良田几亩啊,存银多少啊,他这样的人弹琴可以,过日子我看不行,细皮嫩肉的,一双手比女人的还白净,一看就是个不会做事的。”
欣瑶被她逗笑:“妈妈,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不白净,难道还粗壮不成。
李妈妈细细一想,掩嘴而笑。
燕鸣上前一步,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欣瑶缓缓起身,走到刚刚杨帆坐过的椅子,抚了抚椅背,认认真真道:“十岁之间那段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大家公子的生活仍在他心里。所以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内心高傲。所以他至今独身一人,不是因为别人看不上他,而是因为他看不上别人。”
“莺归能听出他心里的喜怒哀乐,他却看不到莺归的喜怒哀乐,从这句话就能看出,他期待着莺归的付出和照顾,却从没想到过自己能给莺归什么样的生活。在我看来,他要的仅仅是一个女人对他的吁寒问暖,无微不至;要的是一个女人把他捧在手心,听他诉说人生悲苦;要的是女人抬头看他,并深深敬仰。”
蒋欣瑶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不可以嫁,只是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莺归嫁给他,以后会很累。这个道理,你们看得明白,我看得明白,莺归未必能看明白。我没什么意思,等我了解了他的底细再说。燕鸣,说说几处生意的事。”
燕鸣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道:“小姐,瑾珏阁旁边过年后又开了间玉器行,叫琳琅阁,东家是谁打听不出来,不过东西像是南边的手艺,跟咱们家的很像,价钱也比咱们家的便宜,钱掌柜有些码不准这里头的道道。”
欣瑶慢慢踱回位置,转过身,却未坐下,道:“给钱掌柜带个话,让他万事稳着些。玉这东西,同一块料子上琢出来的都有区别,想跟风是跟不来的,这琳琅阁的东家,我会留意的。”
燕鸣又道:“怡园这块,很顺利,就是小姐大婚过后,到怡园来请姐姐上门做酒席的人很多,小姐,您看?”
欣瑶轻轻笑道:“都回了吧,这么容易就能吃到莺归做的菜,要怡园做什么,物以稀为贵。”
“小姐,有几家很有来头,万一……”
欣瑶转了个心思,笑道:“既然他们把银子送到咱们跟前,不赚好像不大好,既然是有来头的,想必都是富贵的主,你先推,实在推不掉,就报个高价。这样的生意,一年接两三回就行了,这里头接谁的,不接谁的,你这个大总管分寸可得把握好。你别怕,怡园平王有一股,这京里头能动平王的人,不多。”
燕鸣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深意,忙道:“小姐放心,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好。”
欣瑶看了看李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李君在你这儿,怎么样?”
燕鸣顿了顿,道:“聪明,机灵,有眼色,稳重,肯吃苦,无须半年,三个月足矣,这两天我把他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李妈妈一听,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欣瑶点点头,赞道:“他能得你这几声夸,不容易。三个月后,你与他一同来见我。”
“是,小姐。还有一件事,想请小姐示下,庄子前几天来了几拨子收粮的人,要的量很大,给的价钱也公道。我打听过了,这些人是外地的粮商,听口音像是西边的。咱们庄子上的粮食多,陈米卖了正好空出地方装新米。”
欣瑶慢吞吞道:“西边的人,到京城外郊收粮……”
李妈妈笑道:“小姐,西北苦寒之地,战事又多,粮食不够吃倒也正常。”
欣瑶没有答话,她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轻轻叹了口气。
李妈妈,燕鸣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事。
半晌,欣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笑道:“燕鸣,我想在南边再买几个庄子,都种粮食,你让十六的人赶紧给我送个讯给福伯。”
燕鸣道:“小姐,福伯手上已经有两个你的陪嫁庄子了,他那边人手不够,离得太远,咱们不太好管啊。”
“母亲给的那两个,都不大,加起来也不过六七百亩地。人手不够,就让他在老宅里头挑两个老实,能干的帮我先管着。还有,让他注意一下南边粮食的价格有什么变动。”
李妈妈不解的问道:“小姐,买这么庄子做什么用?”
欣瑶笑道:“妈妈,钱放着也是放着,买了地,买了庄子,我好做地主婆啊!吃来吃去,还是南边的米好吃,多种些,以后饿不着。”
燕鸣深深的看了小姐一眼,暗暗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心里头翻滚的厉害,他跟了小姐十年,很明白小姐做事并非无的放矢。
……
碧空万里,烈日炎炎。
兵马司巡街,并非只是走个过场。萧寒一身劲装,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十个兄弟。
忽的一声尖啸,杀气蓦然涌动。
萧寒眉峰一动,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抚上身后的长剑。
须臾,一骑黑马疾驰于眼前,马上之人一身青衫落拓,黑眸中闪着寒光,直直的看向萧寒。
“什么人,胆敢阻拦兵马司巡街?”萧寒的副将张鸣拔剑厉声喝道。
来人恍若未闻,只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凛凛立于马上,冰冷的杀伐之气涌动。
萧寒清眸眯起,一向沉着冷静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身上的煞气却隐隐浮现。
两股气息在空中交汇,谁也没有退让半步。
张鸣看着这诡异的来人,俊逸之貌如春日暖阳,清冷之姿如寒松独立,心知此人武功必定不弱。转过脸再打量指挥使的神色,张鸣心中转了几个心思,乖乖的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