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他道:“过些天,等你有空的话,你去药厂做事吧。先从认料开始,熟悉每一房的每一道工序和那些当知道的事。我会叮嘱瑞福,让他带你的。”说完,转身往里去了。
绣春略一想,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倘若不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难道,老爷子这是让她从基层干起,最后把金药堂交给她的打算?
绣春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怔了半晌。
绣春体质向来不错,歇了一夜,第二天便差不多了,依旧早早地赶去入宫给太皇太后用针。过去的时候,边上没看到别的人,也不见萧羚儿。
昨天那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便似没有发生过一样。绣春自己自然不会提,太皇太后应也不知道。如常那样结束后,她出了永寿宫,正所谓冤家路窄,忽然竟看见萧羚儿从侧对面过来,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两人的脸色不约而同都稍稍一变。绣春还站着没动,高度戒备着这熊孩子时,不想他竟缩了下脖子,扭头便跑了。这举动弄得绣春满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是搭错了哪根筋,今日怎的如此反常?只是这小魔星不找自己的事了,自然是万幸,她哪里还有别的想头?转身便急忙出宫去了。
绣春的月事向来很准,前后最多相差一两天,这个月却提早了三天。这日一早就来了。不但提早,还腰酸腹痛的。心知必定是因了数日前落水受寒导致的。好在宫中现在改两日去一次就行,今天不必去。便自己拿汤婆子捂了一会儿,再喝碗热热的红糖水,这才觉着稍好了些。
陈振那日的那句话,这几天一直在绣春的脑海里翻腾。当时,她凭了老爷子说话时的那种表情和语气,直觉他是想把金药堂交给自己的意思。但后来再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是自己领会错了。她只是一个女子,他怎么可能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何况,就算他有这意思,她也不愿接手。现在她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父亲的事。眼见快要入腊月了,葛大友那边却始终没消息。昨天,老太爷去了定州有事,过两天回来。绣春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向他盘问清楚。
到了傍晚的时候,因了天冷,加上身子也有些不适,她早早就闭了门户,一边抱着汤婆子捂被窝,一边检查自己初步写好的那本温病学书稿,天渐渐有些暗下来时,巧儿过来敲门,说是魏王府的马车来了,就等在门口,要她过去给魏王殿下上药――
第30章
绣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坑爹。这算什么事?好容易死里逃生又得了天空闲,这会儿捂被窝捂得正舒服,肚子也没那么胀痛了,正打算等会儿就美美睡了,那个魏王凭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
“这的事不是早交给段太医了吗?还关什么事!”绣春压根儿不想出被窝,朝着门外应了一声,“就说今天不舒服,去不了!”
门外的巧儿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为难地道:“听王府里来的说,是段太医生病了,那个王爷也生病了,好像什么旧疾复发,这才要让过去呢!”
绣春怔了下。
这是怎么回事?说段太医生病了,还是可能的,毕竟他年老,最近天气又冷。但那个魏王,他凑什么热闹?从前些时日的理疗过程来看,除非是他自己脑子进水故意光着两腿雪地里冻,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到旧疾复发的地步。
“真的不去?那就说你也生病了!”
巧儿对绣春是无条件服从,听里头半晌没什么动静了,决定就这样去回话,刚转身,却听见身后门吱呀一声,回头,见绣春已经裹着棉被站门后了。
“说收拾好就去。”
她没好气地道了一声,再度关上了门。
萧琅做事效率向来很高,也是个很能控制自己的。用顾命大臣欧阳善的话来评价,“整肃政务果决。每有书简必看。一目十行,一丝不苟”。就是这样的一个,这两天,他发现自己仿佛有些不对劲了。他竟无法像从前那样完全把注意力集中需要的地方。原本一个时辰便能结束的事,现往往会因为走神而迟迟不决。次数多了,旁虽还没觉察,他自己却难免生出一丝郁躁之感。最后他把这一切都归于自己身体病痛的困扰,这才觉得舒坦了些。仿佛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只要能克服病痛带给自己的困扰,他相信一切很快就会恢复原样,而这对于他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事。
片刻前,其余都已经先行离去,萧琅其实也无事了。但他并未与他们一道走,而是独坐散后便只剩静阒空旷的紫光阁里,直到华灯初上,这才双手扶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
天空仍飘着微雪,片片如羽。皇宫里琼楼玉宇。萧琅缓缓行雪白的御道之上。四周寂静一片。耳边只有自己与身后随行宫脚上靴履踏破积雪而发出的轻微咯吱声。蒙蒙的雪沾到了他的眉骨处,因了他的体温瞬间消融,带给他的那种冰凉之意,却让他轻而易举地又想起了数日前发生的那件事。
即便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当那片被碧草色的柔软青绸紧紧裹覆的雪脯跃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头脑瞬间空白了。
她的肢体被裹得很紧,紧得让他见了几乎都觉不忍。可是就这样的束缚之下,青春的胸脯还倔强地绽放。青绸的上缘之处,露出了与男身体迥然相异的丘隆线条。这让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他回过了神,看到她将醒,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便将她衣襟掩回整理好,然后迅速出去,唤了兰台的两个宫女进去服侍她。倘若,她能如他预料的那样很快醒来,他想她应该会继续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下去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以男子面目示人,但既然这样做了,想来总有她不欲知的缘由。所以他无意揭穿她。至于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是自己救了她,老实说,这事即便已经过去了数日,他自己也还是不清楚。或许,只能用当时自己的下意识决定来解释了。
这两天,他确实一直遭受来自于这件事的折磨。因为下水,他的旧疾再度发作,时时痛楚。但是奇怪的是,他不但丝毫没有悔意,每当边上的滔滔议事,他开始走神,思绪飘到了那件事上的时候,他的心底里甚至偶尔会悄悄生出一丝欢喜。
只有他知道,她原来是个女娇娥。就仿佛与她分享了这个旁无从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
他慢慢走着,不由自主脑海里轻轻描绘着那双曾让他梦里也困扰不已的漂亮眼睛。这一刻,连身上的那种痛楚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哎哟世子,您快回去吧!这天都要黑透了,再不回,太皇太后要责罚老奴了!您慢些跑!当心跌跤了!”
侧旁御道边的一处湖山侧,传来一阵话声。随即“啪”一下,一个雪团砸到了萧琅的氅袍末端,雪末四溅,散落到了他的靴上。
肇事的原本以为是旁人,这才顺手拿了手中方才捏的雪团砸着玩。等看清来,脸色一变,慌忙转身要跑,萧琅脸色已经一沉,喝道:“给过来!”
萧羚儿停住了脚步,磨磨蹭蹭地到了他近前,叫了声“三皇叔”后,随即飞快地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这两天真的没再找他的事了!一看见他,自己先就走了!不信问小六!”
萧琅哼了声,“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背后算计,推下水,当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容易做?”
萧羚儿脸一下涨得通红,“那个人有多讨厌你不知道!已经跟你说过了,那天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而已,没想淹死他。等他求饶了,自然就会叫把他捞上来……”
萧琅打断了他的话,神色严厉。
“这样寒冬落水,自己试试看!羚儿,叔父应了的求,不把这件事告诉父王。只是这性子,再不改掉,真想让都对绕道而行?”
“三皇叔,护着外人,我不相信!”萧羚儿的一张脸蛋映了雪光,白得有些异常,眼睛里忽然弥出了一丝悲伤,“知道父王不喜欢我,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
“也不稀罕你帮着隐瞒了!爱说就去说!随你的便!”
他最后嚷了一句,顿了下脚,扭头便跑。
随行的宫人惶恐地看了眼萧琅,慌忙追了上去。
萧琅目送前头那个小小背影飞快消失,摇了摇头。忽然膝部又传来一阵刺痛感,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他略皱了下眉,弯腰下去,伸手握住了刺痛之处,等渐渐有些缓下去了,复又起身,继续往宫门方向而去。
他回王府的时候,比昨日要早些。映入眼帘的迂廊阔宇,飞檐翘角,被雪夜勾勒出无尽的沉寂与空寥。
方姑姑一直等他,看到他时,飞快迎了上来,扶住了他的臂膀,心疼地道:“快些进去吧。都这样了,叫你今日别去了,偏不听。那些事再重要,也比不过自己身体……”
方姑姑熟悉的抱怨声入了他耳,驱散了他先前生出的那种空寂感。他笑了下,任她扶着,甚至仿佛有些撒娇般地微微靠她身上,并肩一道往里而去。
“对了,段太医今早打发了来,说昨晚上不慎染了风寒,便让他歇了不用来。改叫金药堂的董秀。已经来了,此刻正禊赏堂等着呢。”
萧琅脚步停了下来。
方姑姑看他一眼,见他面露异色,也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便道:“这董秀瞧着比那段太医更好,做事也更细心。且从前回京路上犯病时,不正是他给你止住的痛吗?这回再叫他来,最适合不过了。”
萧琅回过了神,继续往前行去。
他的脚步看起来,比先前迈得更稳重。只是胸膛里那块看不见的拳头大地方,此刻却忽然加快了些跳动的频率。
禊赏堂就前头了,折过这道廊子就是。他已经看到里头透出的昏黄灯光。他忍不住想象着她此刻正安静坐里头等自己时的那种模样,心口处更是莫名紧结。
“怎么了?”身侧的方姑姑觉察到了他的异样,看了他一眼。
他没应声,只是朝她笑了下,暗自长吁出口气,抬腿迈入了门槛。
绣春先前到了,这个老地方已经坐等了片刻。
从前,她完全可以心平静地地等着此间主的回来。即便有时因了等待过久而生出不满,也很快就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但是今晚上,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劲。过来后,听完方姑姑的解释,面上自然客客气气,表示她十分乐意再度为殿下效劳,心里的那股憋闷却一直难消。尤其是这么坐着,坐久了,原本已经有些消下去的腰腹酸痛感又升了出来,心情更是恶劣。方才起身,慢慢溜达的时候,看见书架上摆着的整整齐齐的书,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故意打乱排列的念头。对于有强迫症的来说,哪怕并不严重,只要破坏他习以为常的秩序,也绝对会让他很不痛快。只是怕殃及无辜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