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被他当着那一对陈家父子和另些管事的面给臭骂了一顿。因知道是自己的错,也不敢顶嘴,只低着头任由训斥,等老爷子骂够了,擦着冷汗连连保证,说往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这才见他脸色稍霁。
陈振骂完了许瑞福,又严令其余各房提起精神做事,再不能出这样的纰漏。众人纷纷点头受训,这才散了。
陈存合父子一回家,就关上了门,低声说了几句今日这消息后,陈立仁想起方才出来时遇到那个董秀时的情景,略微蹙眉:“爹,我总觉得这个董秀,有点奇怪。他真的是老爷子当年故交的后人?”
“谁知道呢!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他在外头结交了什么人,有些我也不大清楚。倒是他如今颇得老爷子的宠信,这倒是真的。你没见许家人如今对他一直在笼络?恐怕就是想让他帮着在老头子跟前说话吧。”
陈立仁哼了声,“我总觉得这个人怪,见了就不舒服。他似乎对咱们也淡淡的。”
“算了,不过是个小角色,凑巧帮了老爷子一个忙而已,不必咱们多费心,”陈存合摆了摆手,看了眼窗外,见没人,压低声道:“倒是那个死鬼二爷的女儿,她既没死,当初你干嘛让陈芳对葛大友说她也死了?如今葛大友南下,这消息还怎么瞒得住?”
陈立仁道:“我自有考虑。爹,老头子这个人,脾气古怪,戒心又极重。咱们父子俩替他卖命这么多年,你瞧他可有真心对待咱们过?倘若他知道那个死鬼二爷的女儿没死,找了她回来,弄个赘婿上门继承家业,这也是有可能的。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我干脆让陈芳说她也死了。爹你想,这消息是葛大友告诉老头子的。他一定不会怀疑。我边也正在等消息,绝不会让她出现在老爷子跟前。至于葛大友,我与那人也商议过了……”
他凑到了陈立仁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最后道,“如此一来,老头子又能奈何?”
陈立仁听完儿子的安排,沉吟半晌,终于微微吁出口气,道:“但愿那人是个守信的。等事成后,照议定行事,各取所需。看到你出息,爹这辈子也就安心了。”
陈立仁双眼微微发亮,笑道:“爹放心。金药堂大着呢,那人嘴巴再大,没咱们,也不可能一口吞进去的。我晓得该怎么办。”父子二人又低声议了些事,这才散了。
一转眼,葛大友离去已经有些天了,绣春估摸再过半个月,他就能到杭州了,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被老爷子派去杭州。那本有关温病的书稿,她快完成了。眼见时日一天天过去,老爷子仍那样笃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她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思前想后,这天正打算拉下脸去他跟前再探下口风,却又出了件事,宫里又来人了!这一回,来的是御药房的总管,那个司徒空太监。
上一回,金药堂出了事,司徒空对陈家人避而不见,陈振心中自然不快。面上却也不显。该怎样还是怎样。这次听说他来了,不晓得又出了什么事,过去接待时,见对方一脸笑容,张口便说恭喜。
“陈老太爷,好事啊!”司徒空笑眯眯道,”太皇太后听太医院的段大人说,你的眼盲之症被董秀治好了?正好,她老人家的眼睛也有些不便,让董秀这就随我进宫吧。倘若这回能治好太皇太后的眼睛,你们金药堂可就真的立了大功!”
陈振怔住了。
前回段太医来时,也问起过他的眼睛。当时他已经痊愈,便提了几句绣春,算是无心。没想到竟会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自己的这个孙女儿,连去魏王府他都有些不放心,何况是要入深宫给太皇太后治眼睛?
他还在犹疑时,司徒空已经一叠声地催。陈振无奈,只得让人把绣春唤来,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的眼睛患银内障,也就是白内障,但尚在初期,如今还能模糊视物。这事绣春也知道的。被叫了过去,听完之后,立马推辞。
这一回和上次不同。上次小郡主急病她主动出手,是因为关系到陈家的举家安危。这一趟,却并不必要,不但不必要,倘若能推,是一定要推掉的。她无法保证自己能让太皇太后眼疾康复。虽说那个老太太她见过,人看起来好像也算明理。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还是知道的。
见她推辞,司徒空的脸色便有些沉下来了,看向陈振道:“陈老太爷,宫里看上了你家的人,特意命我来请,这是给了天大的恩宠。老太爷你也不是第一回和宫中打交道,有些规矩,想来你比谁都清楚。”
陈振清楚,绣春自然也清楚。司徒空这话说得确实没错。别说让人这样来请了,换个方式,一道圣旨下来,她陈绣春就算现在断了条腿,也得感激涕零地上门。人家都说了,看中你,这是恩宠。
见祖父看向了自己,眼中满是担忧之色,绣春暗呼口气,朝他略微点了下头,随即转向司徒空道:“草民晓得了。这就随公公入宫。”――
第28章
入夜,紫光阁里灯火通明。
唐王、傅友德、欧阳善以及另几位内阁重臣方离去不久,最后留下的萧琅从桌案前的卷宗上抬起眼,看向自过来后,一坐在炉火边便开始缩着胳膊打瞌睡的段太医,命人过去唤醒了他。
段太医从瞌睡中惊醒,茫然看向前方,听见宫人说可以给殿下上药了,哦了一声,如梦初醒,慌忙站起了身,起得太急,脚一时没站稳,晃了下,幸好边上宫人一把扶住。
这几次,为方便段太医,萧琅都是在这里上药,完了后再回王府的。所以宫人对经过已经很熟悉了。方才便抬来了药水桶,伺候萧琅泡脚,此刻时辰到了,便唤醒段太医。
萧琅已经上了屏风后特意放置着的一张榻,像在禊赏堂里那样半躺半卧了下去,让段太医上药,自己一目十行地阅着剩下的最后几本奏折。
段太医着宫人帮着卷了袖子,用夹子夹住,手心擦了药膏搓热后,小心地开始推拿。
他的手法,自然也是老道的。当然,和先前董秀替自己上药时相比……
萧琅看了眼老太医因发力导致青筋毕露的枯瘦双手,收回了目光,专心于自己的事。
老太医年纪大了,难免就话痨,又知道这个魏王殿下素来仁善,手在动,也不管魏王殿下有没有听,嘴里便一直在絮絮叨叨,最后就扯到了件今天新发生的一件事上。说:“……那个胡医,不过会些奇技淫巧罢了。我今日便在太皇太后跟前举荐了金药堂的董秀小郎中。太皇太后将他召进了宫。陈家老爷子前些时候暴盲,就是他给治好的……”
萧琅一怔,目光停了下来。
段太医所提到的这个“胡医”,萧琅自然清楚。
这事说来话长。
半个月前,吐蕃使团抵达上京朝贺新君。随使团同来的,有个高鼻深目棕黑皮肤的天竺人,因兄弟排行老大,自己便取汉名阿大。这个阿大精通医理,尤其是有一手神奇绝伦的金针拨障术。据说他只需一枚金针,便能拔除眼中障翳,让患者豁然开云而见白日。连使团里的一个官员都说,此话确实不假。因在出发前,这位阿大便恰施展神技,治好了使团官员家中老父的银障眼疾,因他说想要游历中华,这官员便将他一并带了过来。到了上京后,听说天朝国太也患内障,便自告出手医治。
太皇太后深受眼疾困扰,听到这样的事,自然心动不已。只是她身份贵重,加上双目又是五官之君,如何敢贸然让这异域来的阿大动手?便命太医院里众御医与这阿大辩议。这阿大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口才又好,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把太医院众御医驳得无人能够应对,纷纷败下阵来。太皇太后尚犹豫之时,阿大让找个人过来,说可以当场拔除眼障,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两天前,便找了一个与太皇太后一样罹患银内障的老太监来。这阿大当着众御医的面,以手上一枚金针,刺入老太监的双目,一阵拨弄之后,擦去血痕,那老太监竟真的当场便目能视物了。一时哗然。太皇太后大喜,下令厚赏阿大,迫不及待要他替自己拨障。阿大便得意洋洋,言下之意,太医院众多御医都是饭桶,却惹了众怒,昨日全体太医空前团结,摒弃从前的勾心斗角,齐齐进言到两位监国王爷跟前,说这阿大不过一次侥幸而已。且看那老太监双目尚有些血肿,预后如何,还不能判定,千万不能匆忙下决定。萧琅与萧曜也觉太医们说得有理,昨日便去劝阻了太皇太后。没想到,今天太皇太后竟将那董秀又召进了宫……
萧琅因一天忙碌,并不知情。直到此时,才听说这事,立刻问道:“那个董秀怎么说?”
段太医见终于引出了魏王殿下的兴趣,精神一振。
“董秀极力反对。与那个阿大辩论。太皇太后不晓得该如何办,暂时让那个董秀留于宫中,说明日早召齐众御医,再让两位王爷一道过去最后商议。殿下还不知道这消息?”
萧琅确实不知道这事。但估计明早,太皇太后便会派人来叫。
段太医对这个狠狠羞辱了太医院的天竺阿大恨得牙痒痒,先前与他争辩时,最后往往被压得哑口无言。想起今日那个董秀,口中说出来的一些话,自己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看起来他似乎极是坚持,一时便信心大增,方才的困意也不翼而飞,恨不得明早快些到才好。到时候倘若能击败那个阿大,这才是扬眉吐气。
萧琅出神片刻,一直沉默不语。
次日早朝过后,太皇太后果然派了人来唤萧琅与萧曜,让他们同去听那个天竺阿大与金药堂董秀的辩论。二人知道此事关系到太皇太后的眼目,不敢掉以轻心,放下别事,一齐过去了。
绣春昨夜被留在了宫中,一夜几乎没睡,一直在想着那个天竺阿大的所谓“金针拨障法”。
这种治疗白内障的古法,她自然知道。据说最早就是传自于印度。原理是应用一根针,从角膜缘外的巩膜处切一细微小口,探针进去,将眼内牵拉晶状体的韧带拨断,让浑浊的晶状体脱落,压向下方的玻璃体中后,光线就能顺畅地进入眼内,人可以重新看到东西了。这种方法简便易行,据古籍记载,曾治好了不少人的眼疾,被传为美谈。后失传,直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被一著名眼科医生摸索复原后加以改进,用这种方法治好了不少人的白内障,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当时的著名大人物。现虽已经被更先进的手术手段所取代,但在当时,确实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现代的白内障复明原理,是清除浑浊晶体后,按照患者眼部的屈光状态植回人工晶体。
这种金针拨障法,类似现代白内障手术的前半部分。在刚施行完毕后,确实有可能使患者复明。但在几乎没有任何消毒与抗生素可言的条件下,术后更大的可能,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