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  第35页

信他绝对只会比自己更尽心尽力。所以自己也就不存在所谓中途弃病的医德问题。这样一想,她觉得更轻松了。

今晚因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此时才不过戌时多。但因了冬夜寒冷,大多数人此时都已回家钻热被窝,街面上便黑沉沉静悄悄的,除了偶有几个缩着脖子还在路上赶的路人,便只剩酒楼客栈的门里仍透出灯火了。

马车忽然减速,渐渐停了下来。绣春探头出去询问。那车把式已经下车,俯身下去在检查了,歉然道:“怪道我听它蹄声不对,原是马掌掉了一个。近旁没几步过去的街上便有家铁匠铺。董先生要是不急,可否容我先去把马掌钉一下?很快便好。”

这车把式爱马如命,舍不得让马光着蹄子在路上磨。绣春反正也无事,便点头。车把式道了谢,牵着马往边上一条街拐去,果然没多会儿就到了那家铁匠铺前。铁匠还没睡。与这车把式是老相识。开门见竟是王府的马要钉脚掌,哪敢怠慢,忙点火干活。

接送绣春的这辆马车外面看起来很是普通,里头布置却很舒适。车厢里还燃了炭炉,烧着上好的无烟银炭,暖洋洋十分舒服。反正钉个马掌很快,绣春便没下去,只在车里等。随手掀开窗帘子往外瞧了几眼。见铁匠铺紧挨过去几家,是个小酒馆。门口透出昏黄的灯火,此时还没打烊。

她看了几眼,正要放下帘子,忽见里头出来个人。借了灯火,恰瞧见了那人的脸,是个二十多的年轻男人。他停在酒馆门口,左右看了两眼,便往东迈步而去,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绣春乍一眼,便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正使劲想着,酒馆门口又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穿得很是厚实,头戴一顶狐皮帽,帽檐压得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绣春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竟是陈立仁!见他匆匆往自己这边的方向走来,很快便从马车旁过去了。

这个陈立仁,和前头那个往相反方向去的人,虽一前一后出来,中间也隔了一会儿的空,但绣春凭了直觉,总觉得这俩人应是一块的。只是,前头那个年轻男人,到底是谁?

她坐了回去,在脑海里再度仔细回想。忽然,灵光一动,想了起来。

数月前,自己在北上途中新平镇上偶遇了一个人,好像叫……季天鹏!

是那个季天鹏,没错!

但是,这两个人,一个是百味堂的少当家,一个是金药堂里得势的重要管事。同行冤家。谁都知道,金药堂和百味堂两家从来不来往。他们怎么会在这个辰点,恰恰一齐出现在了这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

绣春的心怦怦直跳,手紧紧地捏在了一起,很快竟觉到了潮汗。

难道……

她费力地吞了口唾沫,长长呼吸了口气,极力定下了心神。

马掌很快便钉好了。车把式调转方向,顺利将绣春送回了陈家。绣春道过谢,看见边上药堂还没打烊,想了下,便过去。孙兴如今已经升为站柜伙计,正与另几个人一道忙着打烊。见她来了,忙打招呼。绣春一边帮着收拾摆在外的药材,一边装作无意地问道:“方才可瞧见过陈三爷?”

孙兴应道:“三爷方才是恰来过,瞧着刚外面回来,看了一圈,便走了。”

绣春嗯了声,等打烊完毕,便从药堂后头过去,回到了自己住的屋。

次日傍晚,陈振回来了。

他这个年纪,身体又每况愈下,本来极少外出了。只是这一回,定州那边出了件事。年初时,最大的一间药堂街对面新开了家百味堂的铺子。所售的普通成药,无不比金药堂便宜个两成。比如藿香丸,金药堂售十钱,则百味堂售卖八钱。诸如此类,均是如此。寻常买药之人,自然赶着便宜的去。一年下来,金药堂若非还有秘制药丸撑着门面,简直是举步维艰。管事叫苦不迭,数次来上京与陈振商议对策。

陈家药铺里的成药,货真、价实。每年春秋两季去祈州药市采购原料时,向来只取地道上等的药材。买三七,要瓷实铁骨,不要发泡松疏的。买地黄,要圆厚皮薄,切开油润有光泽的。有时只选取药材贩摊上最上面几层所谓的头水儿货。有回配乌鸡白凤丸,恰只剩二十来只纯种乌鸡,不够一料所需的三十八只。许瑞福听了下头管事的建议,便用带杂毛的乌鸡代替,觉着不过一次而已,想来无妨。药都出来了,被陈振知道了,大怒,当即命人撤回已经送出的成药全部销毁,严厉责罚了许瑞福等人。自此众人再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制出来的药,加上最低限度的利润,价格自然不轻易打折扣。陈振不欲与对方斗价,只命那管事做好自己的事而已。不想数日前,两家药铺的伙计却因拉客起了冲突,大打出手,伤了对方的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告上了衙门。陈振得知消息,这才不顾年迈,亲自赶过去处理,这才回来。

绣春等到了天黑,许久后,等人都陆续从北大屋里出来散了,自己进去。看见祖父正坐在那里,独自对着一盏油灯出神,灯火里照出他憔悴样子,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忍。咳嗽了声,向他问起定州那边的事。

陈振道:“我托人在衙门里走了关系,赔了些钱,已经没事了。”

绣春点了下头。照自己先前所想,把昨晚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陈振起先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哼了声道:“你可知道,咱们陈家与季家的先祖,百年前本是同门师兄弟。后出来些事,季家先祖与咱们祖宗结怨,从那会儿开始,他家的人便憋着股气要压过咱们陈家。百味堂这两年由季天鹏执掌,此人虽年轻,却颇有手腕,又攀上了傅家的大树,动作愈发多了。若非咱们金药堂牌子硬,恐怕早落下风。他笼络咱们的人,也不算奇怪。我只是没想到,这人竟是立仁……”

他沉默了下去。

“葛老爹南下,究竟怎么样了?我爹的事,该怎么办?都过去这么久了!”

绣春打破了静默,开口径直问道。

陈振看她一眼,捏了下手骨,发出一串清脆的格格之声。

“告诉你也无妨。快了。”

他招招手。绣春到他近前,听他说了一遍,恍然,一直有些找不着着落的心这才放了下去,想了片刻,道:“我晓得了。等抓到凶手的那一天,血债定要血偿!”

陈振微微叹息一声。

绣春见他面上露出疲乏之色,便道:“那你歇了吧。我先去了。”

陈振点了下头。看着她转身离去,忽然道:“你从前既与那个季天鹏见过一面,他与陈立仁又有往来,你须得多加小心。去宫中时,我会多叫几个人跟,别的地方,哪也不要去,前头药堂那里,也不要露面了。”

绣春点了下头。

这一场祖孙叙话之后,很快便进入腊月。年年这时候,陈家都是忙碌异常。各地药铺的管事纷纷入京报账。每天一拨拨的人,账房里灯火彻夜不息,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人人都忙,绣春却过得很是规律。除了每两日入宫一次外,照陈振的吩咐,哪里也不去,只蹲在自己屋里核校书稿,乏了,便去后头炮药房里帮忙。每逢入宫,也是完事后便飞快离去。有几次远远碰到了魏王,刚看到他的袍角,立马便改道。实在避不开,也不过低眉敛目与宫人一道等在路边,等他到近前,朝他见了礼后,低头匆匆而过而已,压根儿连对方的脸都没瞧见过。

如此一晃眼,到了腊月的十五,这一天,陈家传出了个重磅消息,说先前的讯息有误。二爷虽没了,他的女儿却还活着。葛大友南下,已经寻到了她。确认无误后,正带了往上京来认亲。因路上经过别地的药铺,有事耽搁了,为叫老太爷高兴过年,特意先派快脚的先回京报讯。

此消息一出,没半天便传了个遍。说老太爷听闻后,当即老泪纵横,激动不已。陈家之人,上从姑太太一家,下到门房打杂,无不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位唯一冠以陈姓的陈家孙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35章

房里门窗紧闭,风却还从不知道哪里的缝隙中丝丝地钻进来,掠得桌上灯火一晃一晃,映得陈存合父子的脸也一明一暗。

“立仁,到底怎么回事?刚前些天,你跟我说你得了那陈二爷女儿的下落,说已经病死了。如今怎的又传来葛大友找着了她的消息?陈芳到底怎么说的?”

陈存合向自己的儿子发问,眉头紧皱。

这两日,有关葛大友是如何找到老太爷孙女的一些细节也渐渐清晰了。据说,当初陈二爷意外身亡后,只剩一个孤女。当地茶大户苏家因从前受过二爷的救治,怜惜她孤苦,便捎她坐船一道北上,好上京去投奔祖父认亲。不想到了淮安后,她却染上了重病,滞留在了那里。葛大友得知了消息,找了过去,如今病好了,便带她回京。

先前,葛大友派了心腹人陈芳外出去寻陈家二爷。做这事,自然是出于他的忠义之心。只是当时,老爷子提及二爷便大发雷霆,所以他也是瞒着旁人的。恰却被他的儿子葛春雷知道了这事。

陈立仁平日与葛春雷也有往来,一次喝酒时,得知了这消息。心中便有了算计。渐渐将陈芳拉拢过来,成了自己的人。杭州出事后,他便指使陈芳传回了那个半真半假的消息。葛大友信以为真,报给了老太爷,这才有了后来的一连串事。等家里紫雪丹的事过去,葛大友被老太爷亲自派去南边给二爷一家人收骨,陈存合父子俩合计一番过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在路上,有陈芳做内应,把向来碍事的葛大友也给解决了。不想出京后没几日,他便另带人与陈芳等人分开了。陈芳急忙把消息递给陈立仁,陈立仁派人追找他的去向,却一直杳无音讯,心中不安,这才在半个月前,暗中寻了季天鹏请求帮助。没想到,季天鹏那边还没新动静,这头却已经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听到自己爹这样发问,陈立仁的脸色也不大好,道:“我自打晓得二爷的那个女儿没被火一并烧了后,也一直着人在打听她的下落,防备她找过来。前些时日,得知她随坐当地一户苏家人的船去了淮安,之后便断了消息,再经多方打探,才知道在淮安时,染了场重病,已经死了。这才报给你的……”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陈存合,神色略带惊惶:“我知道了!莫非是她故意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来迷惑咱们?那场火后,就是她坚持报官,说有人纵火的。先前我曾去过他们家。当时虽没遇到她,但她回来后,肯定知道我去过。说不定她已经怀疑上我了!倘若她没死,又与葛大友碰上了头。等她过来,在老头子跟前一说,以老爷子的疑心,就算捉不到真凭实据,拿咱们无可奈何,但往后在这金药堂里,恐怕也就真的没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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