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了个正着。
贺宁馨被郑娥不知所措的样子逗乐了,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郑娥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童心发作,忘了卢珍娴经常叮嘱她的话,张牙舞爪地从对面扑过来,在罗汉床上同贺宁馨闹做一团。
两人的嬉闹声传到外屋。扶风和扶柳在外屋守着一个小小的铜制火盆,同郑娥的大丫鬟竹儿说着闲话。
听见屋里家反宅乱的,几个丫鬟有些着急,赶紧起身走到暖阁的厚重皮质门帘前面,微微掀开了门帘一角,往里面看进去,却见原来是两个主子在嬉闹,便放了心,轻轻放下门帘,自回到刚才的位置上闲话去了。
贺宁馨同郑娥都瞥见几个丫鬟的身影,忙停了嬉闹,从罗汉床上坐起来。
贺宁馨起身整了整衣衫,头上的发髻又有些松散了。
郑娥见了,忙去里间屋里拿了自己的妆奁匣子过来,放到炕桌上支起来。
贺宁馨对着妆奁匣子上的镜子,整了整发髻,却还是挽不紧。
郑娥笑着道:‘我来帮大嫂挽个髻。‘说着,站到贺宁馨身后,拿起玉梳,很快就把贺宁馨的头发挽好了。
挽好贺宁馨的发髻,郑娥又坐回罗汉床上,两手伸到自己脑后,双手翻飞,熟极而流地给自己挽了双环髻。
趁着郑娥挽髻的时候,贺宁馨往她的妆奁匣子里张了一眼,却只看见几根铜簪在里面,不由奇怪,拖过来她的妆奁匣子细看,又好奇地问道:“这府里每年不是四季衣裳、首饰的份例?”大家子里一般都是这样的规矩,连下人都有,更何况主子?
郑娥脸上一红,心知自己又不小心了,忙将自己手上戴的一对碧玉镯,耳朵上葡萄叶子小米珠耳坠亮出来给贺宁馨看,笑道:“份例当然有,我都戴在身上呢。”又将头上插的凤回头双夹累丝镂空银簪拔下来,摆在炕桌上。
贺宁馨见郑娥尴尬的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笑着将妆奁匣子推了过去,道:“是大嫂的不是,让妹妹受委屈了。”
郑娥忙将妆奁匣子抱回里屋,出来对贺宁馨笑道:“今儿我露怯了,大嫂莫怪。”又扬声对外面的大丫鬟叫道:“竹儿,去偏厢把莲子羹端过来!”回头看向贺宁馨,道:“大嫂尝尝妹妹亲手做得莲子羹,看看合不合口味。”
贺宁馨说了这半天话,也有些饿了,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外面的大丫鬟竹儿起身应了,对扶风和扶柳道:“两位姐姐自坐一会儿,我去端莲子羹过来给夫人和姐姐们尝一尝。”
扶柳摆手道:“快去吧,快去吧!”
竹儿笑着行了礼出去了。等竹儿出去了,扶风和扶柳头碰着头挨在一起,低低地说起体己话来。
屋里面贺宁馨也跟郑娥又说起西南寿昌府来。
“你那堂姐如今过得怎样?”贺宁馨又问道。
郑娥再迟钝,也觉察到贺宁馨今晚的话题,一直是绕着她的堂姐转。
贺宁馨的手在面前的点心盘子边缘上慢慢摩索,两眼看着郑娥的神色,目光里似乎思绪万千,似乎又空无一物,让人难以琢磨。
郑娥飞快地瞥了贺宁馨一眼,低下头,将十个手指头掰来折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大堂姐是个苦命人。她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也就是我爹、我娘长大。后来长到十六岁上嫁了人,前几年还好。她第一年就生了儿子,第二年就生了女儿,可是到了第三年,我们那里出了疟疾,我大姐夫便一病不起,染疾下世,又过了一年,我大堂姐的公公婆婆也跟着去了。诺大一个家,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
贺宁馨先前听简飞扬轻描淡写地说过一次,知道这位郑娇姑娘嫁人后不久就丧夫,然后又没了公公婆婆,就靠自己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啊。”贺宁馨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郑娥猛地点头,道:“大嫂说得没错。我娘当年也是经常这样说,所幸他们家给她留下了一个茶叶铺子,还有几分田地产业,我爹那时候是个小官,护着他们一家子不成问题。”
贺宁馨笑道:“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了。她只要本本分分,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以后也是享不尽的后福呢。”
这话郑娥特别爱听,不由对这位大嫂又亲近了几分,略带叫喊地道:“若是我娘还活着,一定能跟大嫂做个知己――你们说得话,都是一模一样地呢!”
贺宁馨怜惜地拍了拍郑娥的手,道:“俗话说,长嫂如母。我虽不比你年长,但是因你叫我一声大嫂,我也会尽心护着你的。”
郑娥听了这话,两眼有些湿润,忙拿帕子拭了拭泪,掩饰着道:“今儿是怎么啦,这灯罩子上不断有烟灰掉下来……”
贺宁馨抿嘴笑,也不去揭穿她。
郑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大嫂也当晓得。”说着,抬头看向贺宁馨的眼睛,鼓足了勇气道:“有一年,简大哥在我们寿昌府的时候,也生了疟疾。”
贺宁馨低低地叫了一声。疟疾这种病,得要金鸡纳霜才能治好。可是大齐朝的金鸡纳霜特别稀少,每年仅有的几两出产,都进贡到宫里面。外面的人想要一钱金鸡纳霜,那不仅是要倾家荡产,而且是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虽然知道简飞扬应该是熬过来了,贺宁馨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快说,飞扬是怎么好起来的?”贺宁馨着急地问道。
看见贺宁馨平静的脸上有几分焦急,郑娥忙安慰道:“大嫂别急。简大哥福大命大,自然是没事的――只是当时,”她又看了贺宁馨一眼。
贺宁馨心里有些不安,便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示意郑娥继续说下去。
郑娥想了想,有些难过地道:“那时候,我家的小弟弟也染了疟疾。我爹正在外面办差,我还小,我娘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等她知道简大哥也生了疟疾的时候,着急得不得了,可是又不能丢下我和小弟弟,单单去照顾简大哥。”说着,有些歉意地瞥了贺宁馨一眼。
贺宁馨虽然担忧,还是劝她道:“你不用过意不去。这都是没法子的事,你的弟弟……”猛然想起来郑娥明明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
郑娥垂下眼帘,道:“我的小弟弟,就是那一次没的。我娘受不了,身子也垮了,没熬几年,也跟着去了。”
贺宁馨伸出手,安慰般地拍了拍郑娥。
郑娥深吸一口气,看着贺宁馨道:“那一次,我娘没法子去照顾简大哥。可是疟疾这种病,非得有人伺候不可――所以,所以,我大堂姐主动将简大哥接到她家里,亲自照应……”说完这话,怔怔地看向了贺宁馨。
贺宁馨的一颗心才回到原处,忙起身双手合什,对着西边的方向念了一声“阿弥托佛”,感谢菩萨保佑。
郑娥见贺宁馨并没有变了脸色,而是一脸如释重负地样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对贺宁馨笑道:“大嫂现在才拜菩萨,也算是晚了点。”
贺宁馨回身坐回罗汉床上,笑着道:“我这是临时抱佛脚,什么时候都不晚的。”
两人说笑一阵子,贺宁馨又嗔着简飞扬,道:“这样的救命恩人,他倒是没事人一样放在一边,真不知他怎么拉得下这张脸。”
郑娥听了这话,偏着头想了想,道:“大嫂,这事也不怪大哥。大哥复了爵位,我们一起搬到京城来之前,大哥带着我回去寿昌府给爹娘修坟,顺便去问了问我大堂姐,要不要跟着一起过来――我大堂姐一口回绝了,说她跟我们非亲非故,不愿意寄人篱下。”
“倒是个有骨气的。”贺宁馨笑着赞了几分。
郑娥也笑,“可不是?――我说简大哥既然收了我做义妹,那我的堂姐自然也是简大哥的堂姐,怎么能叫非亲非故呢?这话到底把我大堂姐得罪狠了。我们临走的时候,她送都没有过来送我们,只是使人送了一包上好的普洱茶过来。”
第七十章循序渐进
又是普洱茶。
贺宁馨嘴角噙着笑,对郑娥道:“你大堂姐真是个精细人。这些年来,你跟着简家的人回到京城,你大堂姐肯定放不下你,时时想着给你带东带西吧。”
郑娥闻言脸色白了一白,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踌躇了半日才细声细气地道:“……嗯,也有带的。”便抿紧了唇,不再言语,眼神飘忽地看向了一旁的钟漏。
贺宁馨心下已定,便不再追问郑娥,伸出手将头上的一支点翠蝴蝶绿翡竹叶珍珠串花粉蕊菡萏赤金簪取了下来,绕到炕桌那头,轻轻给郑娥插在头上,含笑道:“你戴这簪子,比我戴着好看。”
郑娥脸色由白变红,忙伸手要将簪子取下来。
贺宁馨按住她的手,温柔却坚定地道:“这是大嫂给你的礼物,你要不收,就是嫌弃这簪子不够金贵,赶明儿我再去寻上好的来就是了。”
郑娥虽说小时候是小家子里出生的,却从十岁上头就跟着简家人一起住了,见识自然不同。在简家祖籍的东南万州乡下,郑娥也曾在简老夫人头上见识过不少好东西。――若不是卢珍娴拦着,她好几次都要说错话,得罪简老夫人了。
而贺宁馨的这支簪子,别说那蓝得鲜活的点翠蝴蝶,就说那几片翠绿盈盈,雕成竹叶状的绿翡,就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便是简老夫人,大概也拿不出这样出挑的一支首饰。就算有,也是压箱底的宝贝,更别说如贺宁馨一样随手就送人了。
“大嫂,你不用这样。我在简家,吃你们的,住你们的,还能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奴婢婆子,跟真正的大家小姐一样过日子,我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若还要拿你的东西,不是要折我的福分么?”郑娥见推脱不了,只好将重话说出来,希望贺宁馨能收回簪子。这种东西,她实在要不起。
贺宁馨脸色微变。这郑娥姑娘,实在是比她想得还要好上三分。――怎么别人家的姑娘,没人教,天生天养也能这样懂事,而自己家的姑娘……
贺宁馨在心底里暗暗摇头,感叹着同人不同命,脸上也多了几分诚恳的神色,将郑娥的手按得更紧了,道:“妹妹,你既然是国公爷的义妹,就是我们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姑娘。你的一举一动,就是我们国公府的脸面。你怎么能还当自己是个外人呢?――你别担心,现在这府里是我当家,以后会好好整治这些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下人,正一正我们国公府的家风。”
若是镇国公府还有当年的那些家生子,哪会有这么多出格的事?别说贵族不是一代养成的,好的下人,也不是一代两代就能拿的出手的。
之前内院是简老夫人当家,也不知是用什么标准提拔下人,总之下人里面的情形很不容乐观。贺宁馨嫁过来掌了家之后,只是首先把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