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君还耸了耸肩:“看来你昨晚王宫之行很顺利。”
的确不错,至少完成了某些目标。他与云崕鏖战在前,遇伏击在后,又接连奔波两天回都,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昨晚难免找了三位小夫人渲泻一下。莫提准干咳一声,飞快地转移话题:“准备一下,今日随我进宫。”
冯妙君也不意外,点头应了声“好”。昨日莫提准将手头要务办完,就开始履行对她的承诺了,效率不可谓不快。
……
王宫很大,建筑一派端庄大气,却没有她想象的花团锦簇、亭台楼阁。冯妙君在原主的记忆里翻了半天,才明白这些一般在后宫和园林,她所走这一路只能望到高屋黑瓴。
走了一个半时辰,直到晌午过后,她才在晋王的书房见到了这位王者。
晋王今年三十五岁,正是精力旺盛、雄心勃发的年纪,一见面就免了冯妙君的跪礼。按理中土礼节,公主身份不须跪拜除了君父以外的其他君主,但冯妙君本国已亡,这身份就有些尴尬。
她这辈子头一次觐见君王,还是活生生的,不由得多看两眼。
眼前这位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场,目带精光。
莫提准事先向她介绍过,晋王十五岁即位,执政超过二十年,经验丰富。他昨日就听莫提准提过长乐公主,今日唤过来问了几句场面话就笑得格外亲切:“你帮了寡人的国师,就是帮了寡人大忙,论功当赏。但国师提议,暂时将你的身份继续保密。你在晋都的身份么——”他望了莫提准一眼,“就是国师新收的弟子了。”
他不再盘查冯妙君和莫提准的相遇过程,以及长乐公主的身份,即是显示对莫提准的信任。至于身份保密云云,莫提准今晨也告诉冯妙君了,她反倒欢喜,觉得这样更便于行事。
晋王接着笑了笑:“那么我便来锦上添个花,赐你宅邸一套,就在国师府边上,另赐黄金百两,明珠十斛,冰丝两匹,蓝白狐裘各一领。”
冯妙君口中恭敬谢过,心里却暗叹一声,自己终是被架上了莫提准的船。
晋王要她隐瞒身份、留在晋国的原因很简单:保不准哪天,就会用上“安夏亡国公主”这颗棋子。毕竟安夏才灭国两年,其国土虽为魏国吞并,但诸多子民仍称自己为安夏人。
在那之前,他会为她提供庇护。
晋王又赐了一块玉牌给她:“这是烟海楼的进门令,在我收回之前,你可以一直使用。记着,你若想进去,一定要在曹德焕带领下。”拍了两下巴掌,即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从外头进来跪地。
“这是曹德焕,专司烟海楼进出事宜。”晋王对曹德焕也交代两句,让他今后照应冯妙君。
到这里,事情就算办完了。
晋王和莫提准还有事要议,冯妙君很识相地告退了。她不会遗漏晋王眼里的阴戾,显然莫提准遇袭的后续还远没有结束。
她走出来,刚好和曹德焕一起出宫。她以为宦侍都很阴沉,哪知后者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既不孤僻也不托大:“冯姑娘,想进烟海楼就请到城西小孤山,把令牌给山脚下的哨卫验看即可上来。”
烟海楼之事进行顺利,晋王答应得痛快,冯妙君心情也自开朗,笑着问曹德焕:“曹公公,小孤山离王都还有些距离?”
“约有四十里。”曹德焕知道她是外乡来的,对本地不熟,“山路崎岖,可要注意安全。”
冯妙君笑着谢过了。
注意安全么?王都之外四十里,也算在晋王眼皮子底下呢。
宫女将他俩送出去,马车就候在宫门不远处等着。冯妙君上车之前,往宫中回望了最后一眼。
总觉得,方才有人盯着她呢。
……
这一夜,客房周边很安静,冯妙君美美地睡了一觉。
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第二天清早就从小门出了国师府,轻车简装往城西小孤山而去。随行的除了陈大昌以外,还有莫提准派给她的侍卫。
小孤山得名不虚,王城附近一马平川,只有西边立着这么个小山包,高度不过一百丈,却派了一个营的兵力来把守。
晋王给冯妙君的那块牌子,就是这里的通关令。
一块令牌,一个人。
所以陈大昌等人止步于此,只能在山脚下的茶铺里候着。
山下就是官道,车马往来如梭,山上却清寂幽静,唯有风声鸟鸣。冯妙君攀上半山腰,就看到一栋红墙小楼。兵卫指了指楼前拴着的一枚铜铃,转身走了。
她上前摇了摇铃,楼门打开,曹德焕迎了出来:“冯姑娘起得真早。”阳光还不猛烈,显见得这姑娘还未到鸡鸣时分就出门了。
“辗转反侧,整夜难眠,就想一睹烟海楼风采。”她很诚恳地张嘴说瞎话,手里却塞了一尾小金鱼过去。
晋王赐下来的金银中,有二十只纯金锞子都铸作鱼形,制工精细份量还足,用来送人甚是好看。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曹德焕还得晋王信任,这以后三天两头要打交道,小钱该花还是花了。
曹德焕接了,微笑这才发自内心:“随我来。”抓着一个篮子往楼后走去。
冯妙君这才发现,小楼后的山坳里居然藏着个山洞。洞口很窄,只容两人并排穿过,小红楼又挡得巧妙,旁人从楼前经过,九成九是看不见洞穴的。
烟海楼名为楼,实则是个洞?她一边想着,没漏看洞口上方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似乎自成一个阵法,而后她随曹德焕走了进去。
洞壁嵌着一排小灯,个头比桃子略大,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但燃出的火焰却是苍白而明亮的。她晓得那叫作鬼木腊,只需要一点点空气就能燃烧,且几乎不产生烟气,只要尾指大小的一节就能持续四十余天。
传说世上曾有鲛人油,一缸就能燃烧上万年。可惜这些奇珍异宝和传说一起被埋进了历史当中,世人能收集来的最好替代品就是鬼木腊了。
第45章 所谓“膨胀”
岩壁湿漉漉的,地缝里还有苔藓。她想,山洞这种地方其实不适合藏书,潮气重,书页腐烂太快。
这个山洞越走越幽深,越走越宽广,她甚至还遇见了一条地下河。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河水声潺潺流淌,这时候她心里七上八下,怀疑晋王要把她弄来这里杀了。毕竟这实在是杀人弃尸的好地方。
可她旋即自嘲,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晋王想杀她何须费恁大功夫?
好在这时前头的曹德焕终于停下了脚步:“到了。”
到了?
他们的确抵达一个宽阔的石窟,面积约莫有小半个足球场,窟顶高度至少有四丈(十三米)。可她并未看到任何书架的影子。“所以——”她不确定道,“书藏在哪了?”
“地下这样潮湿,怎可能直接存放古籍缮本?”曹德焕说完,往前两步,执起一根棒槌,轻敲身边的黄铜大钟。
冯妙君这才发现他脚尖前方地面上刻着一根红线,异常醒目,似含警告之意。而曹德焕也一步都没有多走。
在这样几乎封闭的环境,钟声一遍又一遍回荡,震得她脚下的地面都有些颤动。
不过她很快确认,颤动不仅源于声波震荡,因为正前方的地面忽然“抬”了起来,一直抬升到他二人头上两丈处,才停了下来。
接着,它快速变色。
这里的石头因为与世隔绝之故,色如白雪,因夹杂石英、云母等矿物,甚至会闪闪发光。可是冯妙君眼前这块地面却在两次眨眼的功夫变作了深绿色,表面还有不规则的暗红斑纹。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倒退两步。
这哪里是平地,分明是一头长相奇特的怪物!
它趴在地上的时候居然能把自己压薄成毯子一般,看起来没有厚度,但吸口气就能浑身鼓起,让人将它真面目看清——她算是头一次明白了“自我膨胀”的真谛!
两人先前看到的“地面”,其实是怪物的额部。它宽而扁平,像一面四方形的巨铲,只有抬起来时才能看见底下左五右五共十只眼睛对称排列。其四肢修长,交叠在身侧,却长着一个圆而鼓的大肚皮。
这家伙看起来就像蟾蜍和扁头鲨的结合体。冯妙君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怪物,不由得色变:“这是什么妖物!”其实她一下注意到怪物四足像是“长”在地面,与石质完全相融,因此并不能往前挪动分毫。
站在红线以内,就十分安全。
小姑娘没尖叫出声,曹德焕已经惊讶于她的镇定了:“这不是妖怪,而是魔物。它的名字就叫‘膨胀’,很贴切罢?”
“魔物?”对她来说,这又是一个新名词。曹德焕转过去朗声对魔物道:“这个小姑娘最近都会进烟海楼看书,你认清她的脸,别随便把她吃了。”
魔物几只眼一齐向她看了起来。冯妙君这才发现它左脸有一道深而长的伤痕,因此左眼其实瞎掉了一只。她不由得好奇:“它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它幼年受到攻击,奄奄一秘,被浩黎大帝拣到救治,才活了下来。”曹德焕揭开篮子上盖得严严实实的棉布,从里面拿出一大块羊肉丢了过去。
羊肉有她两个巴掌大,烤得金黄微焦,异香扑鼻。冯妙君闻着,总觉得羊肉里还加了些秘料。
这魔物显然也很兴奋,一张嘴就把肉吞了下去。它的嘴竟然长在额头上,平时紧闭得连条缝都看不见,想来它惯用的伏法手法大概就是隐蔽起来,待猎物走到额上就张嘴,让它掉进满是尖牙的巨口当中。
小太监一边投喂,一边叹气,“这东西的嘴刁得很,只吃六个月大的小嫩羊。多长一个月的不吃,头、腿和尾巴不吃。嘿,它不吃的,才轮到我拿回去下酒。”
冯妙君好奇道:“它多大年纪了?”浩黎大帝亲自抱养的魔物活到现在,那岁数……
“‘膨胀’每满二百岁就长出两个眼睛。”
这家伙有十只眼睛,那就是——“一千岁!”她乍舌。这东西和神龟同样长寿了。
他一连投喂了十二块,才对魔物拍了拍巴掌:“可吃得满意?该干活了。”
冯妙君看了看他的篮子,好奇其中怎么能藏下那么多肉。
“膨胀”闻声大喘气,像是把自己身体当中的所有空气重新又挤了出来,庞大的身躯重新变作了紧贴地面的干瘪地毯。
最后,它将大嘴完全张开,不动了。
冯妙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