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里离得远些,这不也送到了?自个儿的舍不得吃,却要来占姑娘们的便宜。”
浩黎国立世二百年后礼数渐渐严谨,未婚的青年男女平日不得嬉戏同游,除非特定节日。不过历经三百年战乱,人在朝不保夕的时候就不太讲规矩了,所以各国民风重又开放,不忌谈笑。
远处的侍女们赶紧将樱桃提了过来,供应这许多人吃用。
“这里的樱桃更红,想必味儿更好,待我尝尝。”青衣男子顺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方才可是打断了姑娘们的谈兴?”
“谈不上。”晗月公主望了冯妙君一眼,“我们正和国师高徒聊天。”
“这位便是?”青年男子看起来兴致勃勃,冯妙君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专注和探究。
眠花夫人正好向她介绍:“这位就是李丞相家的老四,李元裴。”
李师龙的第四子,李元伐的弟弟!
冯妙君心里微微一懔,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李元伐落进莫提准手里将近十天了,李府那里音讯全无,想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过李丞相没法子去找莫提准质问,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于是她向着李元裴甜甜一笑:“久仰。”
李元裴果然接着她的话道:“哦,久仰?冯妹妹在哪里听说过我?”
谁都明白冯妙君只是一句客套话,他这是打蛇随棍上了。冯妙君笑容半点不打折扣,一口小牙白晃晃地:“我来晋都不久,就听说李府四公子学识过人,我师父也说丞相家里净出人才。”
第53章 熟面孔
这话听起来就更客套了,边上人的眼里隐隐都有几分笑意。以莫提准和丞相府的关系,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再说这也绝不是莫提准的口吻……冯妙君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李四,他再问下去只会更尬。
小姑娘有点意思。
李元裴可不显半点难堪,摸了摸下巴道:“我们都很感兴趣:莫大国师可是铁石心肠,轻易不收徒弟,冯妹妹是怎么打动他的?”
这话替很多人问出了心底谜团,投向她的目光更多了。
冯妙君敛起脸上笑容,肃然道:“家师路过甜水城时夜宿我家,见我还算是可造之才,于是收我为徒,给我改了名字带来晋都。”
众人还在等着她的下文,等来等去见她小嘴紧闭,才有人道:“这就完啦?”
“啊。”她点点头。
眠花夫人眼露失望:“我们还以为这过程离奇曲折呢。”
“我头一次拜师,也不知道还该有什么曲折。”冯妙君小心翼翼道,“家师收前三个徒儿,可有什么惊人的内幕?”
这个……众人都是摇头。不是没有,而是不清楚。
晗月公主眼珠子一转:“国师与你家里可是旧识?”谁家有那么大面子,能把孩子送到国师那里当徒弟?
冯妙君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我家里只做小本生意,应是不认得国师。”
原来是商贾之女。不少人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可是转眼就消失不见。
商贾之女又如何?她拜入莫提准门下,晋都就有她的一席之地。这等平步青云的运气,普通人是羡慕不来的。
“你家在甜水?做的什么生意?”这回是李元裴开口。
“粮食和首饰。”她张口就来。这些对答早在她见过晋王以后就已经拟好了。就算李家派人去查,也只会查到甜水的确有姓冯的人家经营粮店和金楼,他们家的女儿也是十一岁,生有慧根,十几天前被新拜的师父接走了。
李元裴当然不会死心,张了张嘴还待再问,不远处忽然响起侍者的声音:
“大峣国左丘渊到!”
这名字也有点耳熟呢。冯妙君正想着在哪里听过这三个字,人群里已经嗡嗡开了:“左丘?峣国只有一家左丘吧?”
眠花夫人抚掌笑道:“这便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左丘渊前日才到晋都,就应了我的邀请前来。”
显然左丘渊这人很有份量,李元裴深深看了冯妙君一眼,也不得不撇下她,与众人一起向外迎去。
这可比冯妙君初来时受到的礼遇规格高出不知多少倍。她信手拈了一枚樱桃入口,暗赞一声“好甜”,酸甜适度,充满了浆果的清香,却又饱满无渣,难怪王室把它定作贡品。
这是外头买不到的好东西,她捞着机会多尝了几个,抬眼恰见一名白衣男子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来,风度翩翩,俊秀斐然,望向旁人的眼里总是充满了温和的笑意。
她去拿第四枚樱桃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顿。
巧了,这个人她真地见过。
就在甜水,她藏匿重伤的莫提准、作弄何大少当天,这人也在甘露栈里!
此人当时的确被何大少称作“左丘兄”,头晚还想让出一间上房给她和养母呢。后来兵卫搜查甘露栈的时候,他却消失无踪,留下何大少在那里吃哑巴亏。
这几日冯妙君忙得团团转,无暇去想这桩怪事,没料到这人自己蹦到眼前来了。
她边观望边思忖,边上即有女子笑道:“左丘风采过人,冯妹妹年纪这么小都看得呆住。”
冯妙君刚才的确是望着那人出神,闻言嘻嘻一笑:“是很好看呀。”
她的目光清澈纯净,充满了孩童的好奇,于是旁人知道她说“好看”就只是真的好看而已。这时对面那位左丘渊目光扫向凉亭,恰好与她对了个正着。
冯妙君就见他脸上微现错愕,显然也认出了她,不过这丝异色转瞬即逝,他又与周围人谈笑晏晏了。
这个人在甜水见过她,知道她是外乡人,否则怎会去住甘露栈?只这一点,就能戳破她方才撒的谎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上前招呼的打算,冯妙君自然乐得装作不识。
这时晗月公主却哼了一声:“都说左丘渊风华过人,我看不过就这样。”
边上有贵女笑道:“是,是,谁能跟您心目中的云崕云大国师相比?”
云崕?冯妙君没料到站在安洛河的正中央也能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转头望去,只见公主面色微红,嘴角却微微翘起,显然被打趣后心情反而更好。
有女怀春的模样,大略都是如此。于是冯妙君知道她对云崕动了心思。
她侧了侧身:“云大国师是谁?长得更好看么?”
“那是魏国的国师,我们公主两年前见过他一面。”那贵女知道她原是乡间小民,不识这些大家,遂笑着给她科普,“惊为天人,吾等亦同感。”
冯妙君想起自己初见云崕的那一幕,若非当时他的目光实在冷厉,她也应该能感受到这种惊艳的。“国师都必须长得好看么?”
众女噗地一声笑了,有人道:“谁说的,你是没见过安夏国的国师,那一大把白发白胡子。”
“还有,我们的莫国师也是一把大胡子。”
冯妙君一本正经:“家师这回剃了胡子,已经是标准的美男子了,不信你们到廷上看。”
众女笑声中,晗月公主抿着嘴道:“听说云崕身体欠妥,近来深居简出。想再见他一面,恐怕越发难了。”
身体欠妥、深居简出?冯妙君想起云崕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潭中挥剑斩杀鳌鱼的模样,呵呵,和这八个字能沾一点边儿?小姑娘真是太好骗了。
晗月公主又冷笑道:“又有人要挑战他了,时间定在半个月后。这些人可真不要脸,只懂得落井下石!”
冯妙君呆呆道:“挑战……国师?”
第54章 大雾行船
“国师之位一向是有为有德者居之,自认修为通天的就能够去试炼,通过了可向国师发起挑战,胜出即可取而代之。”有人给她科普,“以莫国师而言,他成功捍位三十七年,晋国内莫不知他威风,已经很多年没有挑战者了。”
“魏国却不一样。云国师任职不过短短几年,身子骨也不大好,时常就有人觊觎他的位置。魏王敬重他,却不能阻拦别人来挑战他。”
能守住自己宝座的,都不是易与之辈啊。“挑战输了,会怎样?”
“挑战过程生死不忌。”
冯妙君在心里默默给这群人点了个蜡,表面却很吃惊:“这么残忍?”
“若不需承担后果,挑战者必然越来越多。”晗月公主恨恨道,“那么多人上去车轮挑战,累也累死他了。”
冯妙君赞同地点了点头,暗道公主原来喜欢病娇款的。
那贵女柔声提醒道:“公主,国师门下只能与庶民通婚。您身份尊贵……”
晗月公主更加意兴阑珊了,摆了摆手:“我省得。再过两年我也要嫁人了,这时还不许我喜欢谁么?”
她在这里地位最高,既变了脸色,其他贵女也就不敢尽情谈笑。冯妙君默默拣着樱桃吃,一边听着风声吹来的只字片语。
不远处那群男人正在高谈阔论,说的都是天下大势。她耳力有长进,如果风向正确,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她首先听到的就是“安夏死灰复燃”这等字眼。
冯妙君来到这里以后基本与世隔绝,对亡国又无留恋,莫提准也没透过消息给她,这还是头一次听人提起安夏国,不禁有些好奇。
吃掉七八颗樱桃,她也拼凑出大概。安夏可不小,在原本的七大国中居于最北。立国近三百多年,出过许多人杰。灭亡两年来,常有旧民思念故土,鼓吹复国。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安顿在燕国境内,据说首领乃是安夏王的堂侄,名为傅灵川,手下有近万之众。
不过万人,尚不知精锐几成,谈何复国?冯妙君微微摇头。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遗民实有些天真了。魏国对安夏地区严加管控,否则反抗势力为何游离于各国,而非驻扎在安夏本土?
再说这世界还有一样极重要的因素,便是元力。国家覆亡、宗庙被毁,哪里还有元力可以分配给修行者?元力的存在,令修行者变成了择木而栖的猛禽,又有多少人会对流血流汗复兴亡国感兴趣?
可是没有修行者这个大杀器,复国就只是一纸空谈,永远也落不到实处。
她这里神游物外,赫然又听一人神秘道:“你们可知,安夏公主或许未死?”
冯妙君刚好要吃一颗硕大樱桃,冷不防被吓上这么一跳,樱桃忽然卡在喉咙。
她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声音有点大了,连那帮子男人都转头看她。
冯妙君赶紧背转过身,装作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