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忍不住道:“慢着!”
莫提准的手掌应声而停,留在李元伐头顶一寸之处,不多不少。
后者额角滑下来一滴汗珠。
冯妙君无奈道:“别杀,做人留情面,日后好相见哪。”莫提准脸色快要阴转暴雨,她才快速道,“你发愁的不是杀不杀他,而是怎么对李丞相发难吧?”只是莫大国师抹不开面子,不想直接问她,就对李元伐连恐带吓的。
罢了,他想听,她就说吧,不藏私了。
莫提准这才正眼看她:“说下去。”
“我想,你应该没将自己去升龙潭的原因告诉徒弟?”
莫提准点头。哪个当师父的有向徒弟汇报行程的习惯?再说他去夺龙珠也是隐秘行动,连自家人都不知道,何况姓李的?
“也即是说,你和云崕战斗受伤是个意外,你三徒弟和李家事先都不可能预测。并且这事情还发生在峣国。”冯妙君慢慢组织语言,“这样看来,李元伐和你徒弟的行动,是临时起意,又叫作见机行事。”
的确是这样。莫提准指了指李元伐:“他到附近办事,和我三徒儿联系倒挺紧密。那孽徒得我不少真传,这回倒都用在我身上了。嘿嘿,还有腐心之毒,这是李家给他的罢?”
李元伐不语,三人都当作他是默认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冯妙君就能想见莫提准几天前真是被三徒弟暗算得狠了,除了重伤难支,还不慎服下了腐心之毒。这毒物听名字就很难缠,否则堂堂国师也不至于落魄到被卫兵围剿却没有还手之力。
第38章 自己坑自己
由此可见,他对三徒弟原本还是真心疼爱的,否则不会传了真本事又对其那般放心。
“你还是逃出来了,他们却害怕得很。”冯妙君最擅长的就是抽茧剥丝,揣度人之常情,“你要能活着回到晋都,等待他们的就是大国师的疯狂报复了,家人族亲都会被连累。”
“正是。”莫提准往李元伐两腮一按,撬开他下巴给冯妙群看,“瞧见他这颗断牙没有?里面原本塞了剧毒,用力就能咬破。这小子想服毒自尽,被我拦下。”
这动作和对待骡马差不多,李元伐羞愤得连连摆头,当然挣脱不得。她吐了吐舌头:“李家人性子好烈,动不动就自尽么?”换了她,好死不如赖活啊!谁也别想让她死得那么干脆。
莫提准放开了手,她就听到李元伐咬牙切齿:“我哥哥是死在他手里的!”
冯妙君听出这好像又是另一段恩怨,也不想追究,只问他:“杀县令这个主意,谁想出来的?”
李元伐瞪了她很久,她漠然对视,好久才听见这少年道:“我。”
“真聪明。”
这回换莫提准瞪她了。她把手一摊:“我又没说错。你受了重伤外逃,这时候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借助官府或者军队的力量,地毯式搜捕。他们那时人在异乡,想去搜你也是大海捞针,身边又没人手,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借力。”
李元伐虽然年少却有急智,这时真被他想出办法来,那就是乔装作莫提准的模样,光天化日之下去击杀县令,现场还特意让许多目击者看清自己面貌。
谋杀命官可是一等一的大罪,官府立刻就会加派人手到处搜捕。莫提准原先一嘴大胡子,这个特征太明显了,很容易模仿。再说这等乡野之地,哪个能知道他是晋国的国师?也都只当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了。
等到官方将他逮住了,李元伐两人再设法前去暗杀。如此,就将这一场狙击国师的行动成功补救。
冯妙君安慰李元伐道:“你这花招虽然异想天开,成功率却很高。可惜,你命不好。”她可是知道莫提准被追捕到何等狼狈的境地,如果没遇到她……
所以说,这两个孩子比她还倒霉。
“再有一说,这也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诚恳地看着他,“你把自己也坑了。”
坑了自己,这是什么意思?李元伐早认定她和莫提准沆瀣一气,本不打算跟她多说,眼里却忍不住透出了疑问。
“我对晋国的规矩不太了解,不过想来暗杀其他国家的命官这种事,不能拿到公开场合谈吧?”她拨了拨额前的青丝,“你杀了峣国的县令,晋王就不能当廷公开处理此事。”
李元伐脑海里“嗡”地一响,终于明白自己这大半天的忐忑来自哪里了。
她说得都没错!
他杀了峣国命官,这种事晋王当然不能放出来廷议,否则透过无数双耳朵无数张嘴,消息不出几天就会传到峣国,双边关系立刻交恶。也就是说,这件事会被暗中处理掉,绝大多数王臣们或许根本都听不到只言片语,也根本没机会为他、为李家说话!
他现在死了,就是白死了!
看见李元伐面如死灰,莫提准放声大笑:“对极,就是如此!这小狗只想着将李家从这趟浑水中摘干净,未曾想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声音中满满都是嘲讽,“世人都赞李三少聪颖过人、少年奇才,我看你还没十一岁的女娃娃想得周全!”
李元伐咬唇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倘若时间倒流一次,我还会这么办。只不过,你可没运气再逃脱!”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保住李家和保住自己之间,他还会选择前者。
这时两骑走到半山腰,望见前面出现一栋山庄。
莫提准道:“这是我的庄子。”
闻得马蹄声近,庄内走出几人,向莫提准行礼。后者将李元伐丢下去:“看好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死了,这个人很重要。”同时递了两瓶药丸,“软筋丸,两天让他吃一粒,他不会有抬手的力气。”
说罢也不逗留,带着冯妙君、陈大昌两人掉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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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跑了两个时辰,冯妙君的坐骑突然马失前蹄,狠狠滑摔出去!
在冯妙君惊呼声中,陈大昌扶着她中途跳出,这才没有一同摔地。
此时天色已晚,四周黑沉,道路又湿滑,实不适宜再行马了。
摔倒的枣红马前腿断了,口鼻溢血,已被活活累倒。莫提准返回来看了一眼道:“骑不成了,好在已到湖边。”他也弃马步行。
这种荒郊野外,夜里时常有虎狼行走。陈大昌将枣红马的脑袋一掌拍烂,才背着冯妙君往前飞奔。
钻出一片矮树林,豁然开阔。
眼前,一片水光粼粼,数十里烟波浩渺。冯妙君坐到木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水汽浸润自己满是灰霾的肺部:“好大的湖!”
这一坐下,她浑身的酸痛都涌了上来,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声骨头都在喀吱作响。
莫提准好像看不见她的狼狈,也没有一丝怜悯。她是自己要跟上来的,吃不住苦就自己滚回去好了:“这是白象湖,一半在峣国境内,一半在晋国境内。”
也就是说,过湖就到晋国了。她就听莫提准接下去道:“走旱路要绕远,得多走一千二百里,我们抄水道更快。”
她在来路上粗略听陈大昌描述了峣国和晋国的地形,知道这两国交界处就是高耸入云的白象山,山上终年风雪交加,飞鸟难渡,再往南则是辽阔的白象湖。多数人是爬不了山的,而要走旱路基本就得绕湖环行小半圈。
湖岸线可是非常曲折的。
夜色下的湖面很平也很静,湖边的栈桥上系着几只木舟,空无一人。冯妙君皱眉:“现在没有摆渡人了,我们自己划?”就算陈大昌会划船,恐怕也没有这个臂力,莫提准要亲力亲为吗?
第40章 超尊贵版巡洋舰
能让大国师给自己撑船,好有面子。
结果莫提准嗤笑一声:“湖中暗流无数,这种小船根本走不去湖心,只能在岸边转转。”他走到栈桥上俯下身来,将一物探入水中。
那是一根纯白色的号角,但比一般的牛角尖而细,反倒有几分像指挥棒。莫提准对准细一那一头鼓劲儿吹了过来,可岸上两人都未听到半点声音。
莫提准收起白角,站直。
良久,湖面上一片祥和安宁。
除了湖水咕嘟拍岸,什么异样也没有。
歇了快一个时辰,冯妙君终于缓过气来,不确定道:“你在找人帮忙?”方才那阵音波显然是走在水下。
莫提准笑了笑:“不是人。”
“哗啦——”
语音方落,像是印证他的话,湖面水花乍现,从中跃出来一个庞大的身影。
这身影平、扁、宽,像一张巨大的毯子,跃出水面两丈以上,将投射向众人的月光都挡住了。
待它落回水里,又是一阵推波助澜,冯妙君但觉脸上细细落雨,都是它溅出的水点。
这东西出现以后就不再潜回深处,只静静浮在水面上,让人一窥它的全貌。
冯妙君却惊得瞪圆了眼,伸手指着它道:“湖里怎么会有这个!”
此物身长三丈(十米),宽度却达到了五丈(十六米)!这样横向发展的生物真是不多见。背部光滑呈墨绿色,中心拱起,覆有细小的白点。冯妙君和陈大昌都找不见这东西的眼睛长在哪里,却看见它屁股上拖着长长一条尾巴,细得跟鞭子似的,和庞大的身形完全不成比例,看起来有两分滑稽。
方才它跳出水面,她注意到它的肚皮雪白。
这形象太特别,冯妙君其实不陌生:
鲾鲼。
她想不通的,只是这东西明明生活在海里,怎么会出现在一片淡水湖当中?并且这一头还是驼背的。
它静静停在莫提准跟前,后者拍了拍它的脑袋,扔了一块毡毯到它隆起的背部,自己先跃上去,而后对二人道:“上来吧,小心滑倒。”
好高级的摆渡工具,冯妙君啧啧称奇。陈大昌背起她正要跳上去,鲾鲼忽然往后一辙,溅起大片水花。
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莫提准也很惊讶,伸手轻拍它的背部,示意它稍安勿躁。
待它平静下来,陈大昌作势欲登,结果鲾鲼又让开了。
三人:“……”
莫提准又是一阵安抚,这回打量两人的目光充满怀疑:“你们身上带着什么物事,让小白这样害怕?”
冯妙君和陈大昌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后者自然一无所知,冯妙君从刚才起就发觉小腹微热,其中分出一股暖流游走四肢百骸,热乎乎地好不舒适,周身的疲惫也因此稍解。
见到莫提准起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