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电看向天和。
天和当即领会了,低声道:“礼部员外郎郑晓调任宛州知府。”
尚佳吸了一口气,牙疼似的不说话了,心道:他来宛州做什么?
即使在礼部,郑晓也是十天半个月才去点一次卯的。俗话说得好,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郑太尉的儿子郑晓便是那不叫却咬死人的狗,不,郑晓不是不会叫的狗,他是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
偏偏圣上欣赏他。
不知何时开始,天上的冬日躲了起来,北风呼啸而来,刮得街道旁白杨树的枯树枝“噼啪”作响。
尚佳也觉出了寒冷,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暗纹玄锻斗篷穿上,迈开长腿疾步往守备府方向而去。
外面北风呼啸彤云密布,老天在酝酿着一场大雪,街道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此时姜大户府中却热闹得很。
姜大户刚接到了京城郑太尉府中管家郑来宝的书信,正坐在内院正房和太太梁氏说呢:“新任宛州知府,可是咱们女婿的亲大哥啊!这不,郑来宝来信,嘱托我寻一个妥帖的住处,好好打扫布置,新知府大人要住呢!”
姜太太觑了丈夫一眼,笑道:“知府大人赴任,怎么不住府衙,为何还要另找住处?”
姜大户心情很好,也不嫌太太无知了,道:“叶知府调任沧州知府,沧州苦寒,叶知府怕是要等到年后才会携眷赴任,府衙内堂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来!”
姜太太正陪着丈夫吃茶,忽然想起杨妈妈上午回来所提之事,便似笑非笑看向丈夫,道:“我正有一事要和你说呢!”宋彩莲一向得丈夫的宠爱,颇为桀骜不驯,还是让丈夫出面和她说这件事吧!
听了妻子的话,姜大户当即道:“这有何难?叫她过来就是!”事关他最疼爱的大女儿,别说是宋彩莲了,就是天皇老子,也得给他出力讨好。
他开口吩咐在正房侍候的丫鬟玉柳:“去叫你四娘过来,就说我寻她有事!”
玉柳瞧了太太一眼,见太太微微颔首,便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李栀栀正在灶屋和小樱一起浸泡熬腊八粥的红豆等物,听到外面传来呼呼风声,忙出去看,这才发现外面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已经变了天。
她想起家里花盆快不够用了,得赶紧去东关瓷市订购一些备用,忙叫小樱也出来:“小樱,要变天了,先别管熬粥的事了,咱俩先去瓷市买花盆吧!要不然等下了雪,咱们想买也买不成了!”
小樱从灶屋跑了出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红通通的手,一边道:“姑娘,您先上楼穿件大衣服,我这就好!”
李栀栀见寒风呼啸,也有些瑟缩,便轻捷地跑上楼换衣服去了。
一刻钟后,穿着青绸披袄的李栀栀和穿着毛青布披袄的小樱匆匆出了门,在寒风中往西边的瓷市而去。
李栀栀走得很快,小樱一路小跑紧紧跟着她,这样滴水成冰的冬季,两人居然走出了一身汗。
到了瓷市,李栀栀也不逛了,直奔从她爹开始就常去光顾的瓷器店青瓷斋。
这个瓷器店有自己的瓷窑,所售瓷器精美异常,因此生意做得很大,早已走了高端路线,李栀栀所买的瓷器,在他们店里只能算是配搭的低端产品。
因为天气太冷,青瓷斋外面并没有伙计招呼,店铺的门上悬挂着厚厚的青色绣花锦缎门帘。
李栀栀因是熟客,也不拘束,便自己掀开帘子带着小樱走了进去。
帘子一掀开,一股带着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李栀栀因跑出了一身汗,便把外面的披袄解下递给身后的小樱,含笑看向前方,预备寻掌柜说话,却发现店内的红木圈椅上坐着一个拥着玄色狐裘的青年,后面立着一个黝黑彪悍的青年护卫。
狐裘是玄色的,可是那青年的脸却是雪白的;脸色白得几乎要发青了,眉睫却浓秀,弯月唇嫣红红,显得极不健康。
强烈的对比令李栀栀不由自主端详对方,发现这位病美男很瘦,秀美的脸苍白到了病态的地步,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黑深邃。
李栀栀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华丽精彩却无法触之的世界。
一股冰冷的情绪从她一向乐观的心脏中生发,缠绕在她的周身。李栀栀立在那里,却好似一个人在寒冷的旷野中行走,又似乎被浸入了冰冷黑暗的深水……
青年静静看着她,声音清淡而缥缈:“掌柜的很快就过来。”
他的声音如白色月光下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如幽暗之夜对岸桂花林飘来的轻绸般的桂花清香,好听得很,却似乎将要断绝难以接续。
李栀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子,秀美、荏弱、气质清冷到了阴沉的地步……
正在这时,胖乎乎的掌柜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锦盒:“郑公子,您要的茶具找到了!”
李栀栀一言不发立在一边。
掌柜把锦盒小心翼翼放在了那位郑公子面前的小几上,起身笑着招呼李栀栀:“李大姐儿,要选几样花盆么?”
李栀栀这才如梦初醒般被他拉回了尘世,笑着道:“嗯,我想要几个青瓷花盆,再要几个盛水仙的钵子!”
“青瓷?配白梅花么?”掌柜问清楚之后,掀开通往库房的帘子进去了。店里的两个伙计都出去送货了,只能让他这掌柜忙活了。
李栀栀不敢再看那位郑公子,便自顾自打量着店铺内的展品,却听得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我是郑晓。”
她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便眼波流转悄悄看了过去,发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微微笑了笑,屈膝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第 23 章 痛苦人生
李栀栀表面平静,心里却颇为惴惴——这个叫郑晓的病美男感觉好奇怪呀!又没人问他,他为何要自言自语说“我是郑晓”?
她悄悄又溜了一眼,发现那个自称郑晓的青年似乎很是难受,垂首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方素纱帕子。
正在这时,掌柜撅着大肚子,吃力地捧着一摞方形的青瓷花盆出来了。
李栀栀忙迎了上去,把这摞青瓷花盆接过来,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拿出捆花盆的细绳子,笑眯眯问李栀栀:“李大姐儿,花盆还是要十个么?”
“花盆十个就够了,”李栀栀点了点头,“再要十个素瓷钵。”
掌柜很快从柜台下面数了十个素瓷钵子拿了出来。
李栀栀用绳子捆绑花盆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声音闷闷的,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她担忧地看了过去,发现那位郑公子整个人缩成一团,正在剧烈地咳嗽着,他那个黝黑彪悍的亲随弯着腰,隔着衣服轻轻敲击着他的背脊。
掌柜的见状,忙道:“郑公子,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那郑公子白皙得快要透明的修长手指捏着素纱帕子堵在嘴上,连说话的余裕都没有了,只是伸出左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不用。
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李栀栀脸色苍白,不敢再看,纤瘦的背脊挺得笔直立在柜台前。
如果这位郑晓真的是郑衙内的话,那二叔当年的出手可是够狠的,怪不得这仇恨无法化解……
小樱站立在她旁边,发现她正在捆绳子的手在微不可见地颤抖,忙轻轻道:“姑娘,我来吧!”
她把披袄放在了李栀栀手上,轻轻在李栀栀手上拍了拍,接过李栀栀正在捆绑的绳子,学着李栀栀捆绑的手法慢慢捆绑着。
李栀栀往旁边移了移。
听着身后那一声声咳嗽,她的心似乎也悬在了半空,终于忍不住转身轻轻问了一句:“郑公子这是怎么了?”
郑晓虽然病弱,听力却极为敏锐,他在咳嗽的间隙,喘息着抬眼看向李栀栀,苍白而秀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少年时候身体遭了场罪,内脏都坏了……咳咳……活着也是受罪,苟延残喘罢了……”
李栀栀脸色愈发苍白,默默注视着他。
正在这时,青瓷斋门外挂着的青色绣花锦缎门帘被人掀开,刺骨寒气瞬间扑入。
一个陌生的青年立在门口急急道:“怀英,暖轿来了,快扶公子上轿回去吧!”
怀英也不言声,先向掌柜拱了拱手,然后用玄色狐裘裹紧郑晓,这才搀扶着他出了青瓷斋,把郑晓安顿进了停在门口处的暖轿。
一行人迅速离去了。
见这位豪阔的郑公子被随从接走了,掌柜唉声叹气道:“唉,这老天真是不公平,这么俊俏的郑公子,却是一个病秧子……”
李栀栀低声道:“这位郑公子是咱们宛州人么?瞧着不像啊!”
掌柜一边低头为捆好的青瓷盆打结,一边道:“郑公子是东京人,在宛州客居,喜爱饮茶,这些日子常来我这里选购茶具,出手很是豪阔!唉,只是他这身子……”
李栀栀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不能肯定这位郑晓是不是郑衙内,因为当年她爹娘谈起的时候说的都是郑衙内,似乎从来没提过郑晓这个名字。
可是这位郑公子来自东京,又姓郑,还不问自答说“我是郑晓”,态度实在太奇怪了,而且方才他说自己“少年时候身体遭了场罪,内脏都坏了”,会不会就是二叔打坏的?
这一切都令她内心惴惴……
整个宛州城被铺天盖地的大雪笼罩了,就连城外东北方向的独山也沐浴在漫天飞雪之中。
独山脚下的松林也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松枝被雪压得直往下垂,松林之中依山而建的赤霞观的黄瓦红墙即使在雪中,也很是鲜明,从山脚往上,一共是四重院落,四重院落一重比一重高,几乎蔓延到了独山的半山腰。
赤霞观空有道观之名,其实早已成了富贵人家的别院。
在漫天飞雪之中,第四重院落正房东卧室那糊着素纱的绿漆雕窗“吱呀”一声打开了,飞舞的雪花趁机钻进了温暖如春的屋子。
黝黑彪悍的怀英立在窗内,探头往外看了看,见雪还是很大,便转身道:“衙内,雪太大了,您……”
裹着狐裘窝在熏笼上的郑晓低低咳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关上窗子的话,我有些气闷……”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毁了,开着窗子咳嗽,闭上窗子气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这样苦熬下去。
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整整七年时间,他就是这样半死不活地熬过来的……
如果不死,那他有生之年,还得继续熬下去。
怀英悄悄叹息了一声,吩咐丫鬟送了手炉进来,递给了郑晓。
见郑晓抱着手炉靠着锦缎软枕歪在那里,他想起了白日之事,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