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传  第64页

 回到林家,玉娘自是欢天喜地张罗各色吃食。孟豫章在家,跟林贞通说不了几句话。到林家反而自在些,二人缩在林贞的屋里边下棋边闲话。一时林贞输了,恼的推棋子道:“不下了,尽是劫道挖坑埋人之事!这个不是好东西!”
  双福扑哧一笑,林贞算聪明的,偏于下棋一道上死活不开窍。孟豫章让了三子都差点叫杀的片甲不留,怪不得要恼。
  孟豫章无非是陪林贞玩,见林贞恼了,陪笑道:“是不好,以后咱都不下了。是了,你会弹筝,我还不曾听过哩。”
  说起筝,林贞想起一事来,忙道:“我昔日听过一曲,名曰《卧龙吟》。谱儿记不真了,却还能弹出来。只是原是琴曲,筝总弹的不对味。我弹出来你记着,回头你用琴弹一回我听听。最是悠然自得卧龙生,我最爱此曲的!”
  “快弹来!”
  林贞架好琴,纤手触弦,曲子如流水般倾泻而来。《卧龙吟》是那个世界八十年代拍的《三国演义》的插曲。当日诸葛亮唱空城计时,电视里弹的便是此曲。她原会钢琴,如今多年未练习,钢琴是再不能了,基本功却在——记个把心爱的曲谱,不过到手擒来。《卧龙吟》十分悠然,又加入了和弦,比传统曲目丰富精彩了十倍不止。国人在音乐一道上,并不擅长。取人之长,避己之短,作出来的曲子便可用惊艳形容了。
  一曲终了,孟豫章已站了起来,惊呼:“何人所作!?”
  林贞摇头:“一浪人弹奏,我记着曲子,人却找不见了。”
  “可惜了!”孟豫章满面惋惜之情掩盖不住,“我还当是你做的哩。手法全然不同,极有趣味儿。”
  “我哪能?”林贞指着筝道,“你看看我弹的曲子,也就这么着了。不好不坏的,可不敢欺世人。何况本是琴曲,我又不会琴,再没人信是我作的。”
  “琴有何难?我教你便是。”
  林贞灿然一笑:“本子上可又记上一笔啦!”
  孟豫章也笑了:“我债多不愁了!”心中默道:横竖把我自己赔给你吧。
  林贞见他这样,又道:“你说,琴的声音那样小,卧龙先生到底怎么让司马懿听见曲子的?莫不是光看着就吓跑了吧?”
  “哪有甚空城计?”孟豫章拍掌笑道,“都是市井话本子,正经的《三国志》可一字未写。说书人的故事里,卧龙先生多智近妖了。人哪有那等聪明的?再无人能胜天,便是卧龙先生也不行。否则何以遇上阿斗,便无力回天了呢?”
  林贞原想调侃,不想孟豫章说出一番道理来,却也有趣:“多亏了故事,不然哪有《卧龙吟》这样的好曲呢?横竖我是要谢那写故事的人!”
  “正是!”孟豫章道,“说来琴声也着实太小了些,不如筝清亮。”
  “故筝以悦人,琴以悦己。道不同耳!”
  “你也信这个?依我说,甚悦人悦己的,不过是酸人酸话罢了。我悦己,亦想悦人,只如今无人肯听罢了。”
  林贞故意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孟豫章哭笑不得:“借你筝一用。”
  “嗯?”
  “我今日非得奏一曲高山流水不可!”
  林贞大笑,笑毕又顿了一下,道:“还记得我那句话么?”
  “哪句?”
  “君一,奴一……”
  “家一,万事一也!”孟豫章郑重道,“人生孤寂,难寻知己。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会记着。”
  “嗯,记一辈子!”
  “好!”

  ☆、第72章 省俭

  正月里不用上学,女眷忌针线。然这只是大户规矩人家的事,普通人家若是一年忙到头,正月里想歇着便歇着,不想歇着照样挽起袖子来干活儿。便是大户人家,也未必人人守规矩,头一个忙乱的是孟豫章,二月里要考县试,考过了才有四月里考府试的资格,再过了府试才考院试,之后方是秀才。去年便连县试都没过。他年方十六,众人眼里不过是孩子,过不过都不打紧。不料去岁一年事多,逼的他迫切的想成人,今年自然紧张些。年前被孟二老爷捶了一顿,正月里正好装不身上不爽快,一人躲在屋里用功。众人知他摊上这样的父亲可怜,都不怪罪。到初五日,他索性说家里唱戏闹的头痛精神不济,躲到魏文明家里去了。
  次一个用功的乃三小姐。三小姐满打满算才十三岁,年前意外听到母亲和大嫂算账,意在削减开支。别的不论,头一个被裁的必是姨娘,第二个便轮到她们庶出了。过年总有旁支姐妹来请安,有一二伶俐的,老太太要留宿。三小姐立刻大方的把屋子让出来,自己跑到林贞屋里,日日下苦工做活儿——宅门里手头若无银钱,真真寸步难行,只得指着做点活计好换钱来使。
  是以林贞一回孟家,见三小姐在自己屋里飞针走线,旁边堆了一簸箩的荷包唬了一跳,忙问:“这又是作甚?方在老太太处磕头未曾见你,还道你身上不好呢。”
  三小姐苦笑道:“你是不知,年前我们太太说要节省,已得了老太太的是首肯了。我们家你也知道,再不省俭,日后更过不得。从下月起,姨娘们每人只得一个丫头,通房姑娘更是一个都没了——她们本也不该有,不过是老爷疼她们。我们姐妹几个,月钱扣了一半儿,胭脂水粉都是公中配给,到我手里的竟是明眼看的出的粗制滥造,通不能使。一月一两银子,到冬天买好些的面脂都不够,我想着做些针线,叫奶妈子与我换钱使。省的平素错了饭点,想吃两个点心都不能。”
  林贞扫了一圈,见屋里并无外人,直言道:“你想的明白是好事。只是你的奶妈子实在……若信得过我,我叫张婶子去与你换吧。她日常也做些活计卖,一齐卖划算些。她是老实人,中间不抽水头,你要宽裕些。”
  三小姐摇头道:“水头要的,张婶子少抽些便是厚道了。”
  “休说这等话,我许她做私活卖了养老是厚道,再由着她抽水头,好人也叫惯的坏了。日后你待下可不能如此。赏人也是一样。你们家的规矩松,便是打这上头来的。小姐们使唤去厨房端盘子点心也要一把赏钱,一月赏钱比月钱还多。若是规矩弄好了,再不须克扣你们姐妹的。”
  三小姐眼圈一红:“甚克扣姐妹,不过是我一个人罢了。人人都有亲娘补贴,就我没有。过年的衣裳三拖四拖,你回家了我的还没有。再问管事,直说皮毛不够使,开春了再赔我一件。年下人人有新衣裳,就我穿了旧年的,还短了一截。不然她们能由着我装病不去前头。好姐姐,我真是逼的没法子了,不然也不开这个口儿。你若有旧年的棉衣,赏我家丫头两套。我通只有她们两个人使,再冻病了,我死了都没人知道!”
  林贞忙道:“正月里也不忌讳,怎能乱说话呢?快把眼泪擦了。衣裳小事,只怕张扬。我收拾几件厚实的,叫你的丫头穿在里头别露出来便是。皮毛绸缎我有,只不好现在给你。我们好了一场,待你出阁,必厚厚与你添妆如何?年少苦来不算苦。休做哀戚模样,我们这样的人,不靠自己靠哪个?别的不能,日常琐碎东西,能使我的便不须买。留下些私房日后使。你虽小,却十分懂事,我越性与你说明白——日后你的夫君可不富裕呢!”
  三小姐擦擦眼泪道:“富余不富余是小,人懂事儿就好。若像三哥那样,真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去。这几日你不在家不知道,他见天往孟二老爷跟前凑。真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孟二老爷正月里竟把太太的头面都当了呢!老太太好悬没叫气死。”
  林贞惊了:“他不是动不得么?”
  “动得了,就是要著拐杖。原是你们太太趁他病着,把丫头打发了几个,孟二老爷醒了发了狂。硬逼着太太拿钱赎回来。太太哪有钱?他便把头面硬夺了。丫头早寻不见,又到人牙子手里买了两个来呢!”
  林贞听的头都大了一圈,忽生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怪道孟豫章就往玉娘跟前磕了个头,连见都不见她一面,鬼赶似的跑了。原来典故在这里!不由又问:“我们太太如何了?”
  “能如何?”三小姐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偏心眼儿,不喜欢你们太太,只赔了两根旧簪子。太太们的头面都是旧年的改的,如今叫抢了,连旧年的都没了。你们太太躲羞呢!”
  “……”
  “是以,”三小姐嗓子一堵,“我都不敢想日后……”
  三小姐不是孟豫章的妹子,隔房堂哥做不得主,林贞更不敢答言,只得胡乱安慰道:“必不至那一日,还有公爷呢!”
  不提承平公还好,一提三小姐心都凉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你们太太便是三千两买回来的……呜呜……我还不是嫡出,不值三千两……”
  卧槽!林贞默默道:投个好胎很重要!林贞手忙脚乱的递帕子,干巴巴的安慰着。承平公府真要穷死了!可三小姐之事她也管不来啊,最多日常照看,连钱都不能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看着哭的绝望的庶妹,林贞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命好。有个好爹不算,哪怕没了还留了泼天的家产,下辈子都不用为钱愁;有个好娘贤内助,帮爹搭了跟权贵线,虽早丧,毕竟留了人脉;次后的继母呢,历经诸事,比亲娘都不差;最狠的是竟在在乌烟瘴气的权贵之家捡了个孟豫章,八字略逆天啊!林贞霎时觉得该去给慈幼局捐一百银子,以谢老天之厚!
  如此一想,行动上便大方了些,吩咐双福道:“把那一匹丁香色云绸妆花缎子并做里子的杭绸拿出来,回头与太太送去,算是我孝敬的。”孟豫章日后要做官,先替他打个孝敬的名声吧,也替自己在内宅省事。
  三小姐道:“你们太太命好。”
  林贞叹道:“你们太太才命好哩。我们太太难得的和气人,就是……”
  三小姐一笑,和气?见林贞待她不差,瞧瞧道:“对着财主和气,对着霸王和气罢了……姐姐休叫她哄了去。”
  林贞笑道:“哄两匹缎子罢了,还能有甚?她是我们太太,她哄不哄,都是我们原该的。你四哥还不曾进学,日后他赔我便是。”横竖都要奉养,何必愁眉苦脸,又不是没有。
  三小姐低头想了半天,又看了看林贞,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嫂子说的全都是大道理啊!可她还没成亲,就把四哥拢住了!家下人都传,四哥一个丫头都没收用的!说他没开窍?哄鬼去吧,那样的爹爹,猪都开窍了!心下对林贞更佩服了!
  学问一事不仅要基础扎实,悟性也很重要,不然光写诗那一关,没点触动人心的语句,那群老学究可看不上。孟豫章算是“命途多舛”的,写出的诗句便对了考官的味——天才极少,科举之人多半要受些磋磨,简单孟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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