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第5页

明,最艰难的那一步,她已然迈过。
  略略思索片刻,她扬声答道:“师尊说,紫微斗数便是以天上的南斗、北斗、紫微垣并其他虚实星曜,合以八卦、五行之经纬,定局布星、排演命数,大可知天地造化,小可知一生福祸,其纷繁浩轶便如浩瀚星空,可是一门极大的学问呢。”
  她语声清亮悦耳,所言内容又新颖出奇,一时间,醉仙楼中鸦默雀静,唯她的话语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薛允衡沉吟了一会,蹙眉道:“星曜于天,便如江河在野,何来‘虚实星曜’一说?不知这其中的‘虚星曜’,该当何解?”
  不愧为顶尖士族子弟,一语便问中紫微斗数中最难解的一点。不过,问过之后,薛允衡想了了想,忽地眉头一松,笑道:“莫非……这虚星曜便是‘虚宿’不成?”
  虚宿为二十八星宿中的一宿,亦可称为虚星。
  不过,此虚星与秦素所说的虚星,却并非一回事。
  秦素作势挠了挠头,歪着脑袋道:“我师尊还没教过我呢,不过他老人家说过,郎君必会有此一问,故此叫我先将答案背下来啦,我这便背给郎君听。”
  众人闻言皆笑出了声,只觉这小僮到了此刻方有几分稚儿模样,却是十分有趣。
  秦素便背着两手,摇头晃脑地道:“紫微斗数列众星,虚虚实实各分明,南北双斗紫微垣,别有飞动十八星。福禄寿昌贯空库,印贵虚杖异刃刑,再有天姚与天哭,旄头红鸾耀汉清。”(注:本诗为作者杜撰,请勿考据。另十八飞星确实为紫微斗数排命时的重要依据。)
  一口气背完了全诗,秦素补充道:“师尊说,这诗中‘福禄寿昌贯空库,印贵虚杖异刃刑’十四字,每字前需加一个‘天’字,称天福、天禄、天寿、天昌等等,皆是星名,以这十四星再加天姚、天哭、旄头、红鸾四星,合计起来,便是紫微斗数中的十八飞星了。这十八飞星多非真正存在于星曜中,然以紫微数推演之时,却常以之定局布星,故才有虚星实星一说。”


第8章 且上楼
  在场诸人包括薛允衡在内,此时皆是屏声静气,声息全无。这十八飞星光名字也听得人眼花缭乱,众人都有些晕了。
  秦素自己其实也晕着。
  这虚星实星之说,实则未有定论。前世时,紫微斗数盛行开来后,便分出了几大流派,大家各执一词。秦素彼时为讨得中元帝欢喜,便拣着其中一派的入门口诀背了几句,如今却恰好用上了,听上去倒还能唬人。
  薛允衡对紫微斗数本就并非一无所知,“飞星”一说他亦知晓,秦素此刻所言,恰好将其知晓的补全了,他心底里便多了几分信服。
  “是我孤陋寡闻了,多得小郎解惑。”他含笑说道。
  秦素亦笑道:“郎君不必谢我,都是我师尊说的。”说着她顿了顿,又道:“紫微斗数就算以实星而论,其实亦有实星虚用一说。便如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北斗这八星,在紫微斗数中并非以文曲星居中,而是仍以紫微为首。如此一来,北斗七星便也由实化虚,称为虚星亦不为过。”
  这段话乃是当年中元帝说的,秦素委实不解其意,但这并不妨碍她照搬其说。
  只要能够唬人,她实在很愿意再多背几段,只可惜,她知道得着实有限,且还须留上几手以备往后要用,所以,解释完虚星之后,她便再不多言了。
  此时的醉仙楼中,直是鸦雀无声。
  自前秦始皇帝垂拱宇内、秦王朝历五百年而衰,民智早经开启,本朝又盛行清谈,庶族百姓亦沾染风气。因此,秦素所言虽颇艰深,众人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更知晓这是一门极深奥的学问,便只这短短数语,已叫人窥见这紫微斗数的博大精深。
  薛允衡屏息聆听,面上含着几许沉思。
  这小僮所言与他所知的紫微斗数,倒有八分接近,而那位师尊推出“松下客”一事,也颇令人讶然。
  这件事就发生在两日前的资中县,当时在场的人极少,就算有人四处传话,也绝不会这么快便传到连云镇来。亦即是说,那位“师尊”先生,很可能是真的提前推算出了此事。
  见薛允衡沉吟不语,旁观诸人便开始悄悄议论了起来,过得一刻,便有人问:“这位小郎,请问一声,紫微斗数可卜吉凶否?”
  说来说去,术数与命理总能扯上关系,而世人对学问感兴趣的不多,算命这回事却是人人都好奇的。
  “可。”秦素立刻用力地点头。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她就是要借着紫微斗数替人卜吉凶,最好能把那些贵人、名人们都卜到跟秦家绑在一起才好。
  “如此,小郎可否替仆卜一卜?”那先前问话之人又道,一面已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秦素循声看去,却见那人是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观其穿着打扮,像是个行商。
  秦素张了张口,第一个念头便是拒绝。
  她哪懂什么紫微推演之术?若是画个星盘、安个命宫之类的,她倒是勉强可以,但也仅限于此,再多的她可无力施为了。
  可是,那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她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事。
  转眸看了看沉吟不语的薛二郎,秦素决定,再为今日之事加一个筹码。
  心念既定,她便转向那中年人问:“郎君可是行商?”
  那中年人忙应声道:“正是,小郎好眼力。”
  本朝的商人地位十分低下,别看秦素只是个小僮,只因她身后有一位精研术数的“师尊”,她的地位便俨然比这商人要高了许多,这商人对她的态度便带了几分小心与讨好。
  秦素便笑道:“我可不敢自夸,这话是我师尊说的,他老人家说,今日若有行商来问,可赠一言,不知郎君愿听否?”
  那中年人忙不迭地点头陪笑道:“愿的,愿的,还请小郎说来。”
  秦素清了清嗓子,脆声道:“师尊说了:南南之南,郡多买碳。”
  这清亮的声音落下,醉仙楼里便又是一静。
  大家还以为能听到什么警世之言呢,却没想竟是这样一句话。
  那中年人皱起了眉,显然并未领悟辞中之意,神情十分茫然。
  秦素这两句话其实是说给薛二郎听的,这商人解或不解,倒在其次。
  自江阳郡往南行,依次是汉嘉郡、朱提郡与建宁郡。
  中元十二年冬,向来四季如春的宁州建宁郡突降大雪,导致薪碳价高。
  于商人而言,这句赠言可是十分实惠了,只看他能不能懂,懂了又会不会信。
  秦素瞥眼看向薛允衡,却见他仍在沉思,应是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倒是他身后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秦素暗自点了点头。
  这世上的聪明人还是很多的,只要有人能听懂,那便足够了。
  她敛下心神,转向薛允衡长揖到地,语声朗朗:“师尊之言,还请郎君勿忘。”
  薛允衡回过神来,清幽的长眸中漾起笑意,语声和缓:“自然不忘。”
  他的语气十分闲适,态度亦很轻松。
  秦素看在眼中,不免叹了口气。
  薛允衡显然仍是将此事当作了一件趣闻,而不是真正地予以重视。不过,以秦素现在的能力,能让廪丘薛二郎停下来听她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此事便已成功了一半了。
  这般想着,她终究有些不放心,便又端正了身形,朗声道:“郎君乃是信人,还请勿负师尊之意。”
  但愿薛二郎能看那几封信,秦素如今也只能这样祈祷了。
  见这小僮瘦瘦小小,说话行事却自有一股沛然之气,薛允衡倒有些讶然,停了一会方颔首微笑道:“好。”
  秦素欣然点头,拢袖再施一礼,便绕过薛家一行人,踏出了醉仙楼。
  众人引颈而顾,只见那着青衣的小小身影,不多时便行至了视线尽处,那一双大袖随风拂来摆去,倒有了几分仙家的飘逸。
  凝眉望着秦素消失的方向,薛允衡心中颇为踌躇。
  对于那位“师尊”,他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一个侍卫近前两步,低声问道:“郎君,可要派人跟着?”
  薛允衡沉吟了一会,神色微凛:“罢了,此处已近符节,不宜生事。”语罢一挥袖,淡笑道:“上楼。”
  那侍卫领命而去,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那个文士却走上前来,低声问道:“郎君,那人或可一用,何以交臂而过?”
  薛允衡笑得笃定:“先生以为,这世上真有淡泊名利之人?”语罢,闲闲一摆衣袖,神态怡然。


第9章 前生技
  那文士一愣,旋即了然,笑着退去了一旁。
  若那位“师尊”果然淡泊名利,又如何会令徒儿当街拦住薛二郎,且当众将那“紫微斗数”抬出来说?薛允衡料定自己与那位“师尊”还有再见之日。既是如此,又何必上赶着追上去?且这世间沽名钓誉之人甚多,若无实证,他自不会轻信。
  一如薛允衡料定了秦素口中的“师尊”绝不会就此沉寂,秦素也早就算准了薛允衡绝不会派人跟着她。
  薛允衡带出来的人手并不多,以目前形势,他是根本无暇分出人手来盯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师尊”的。
  此外,外表看来,这位薛家二郎洒脱不羁,对名声根本不在乎,然而骨子里的他却最是高傲固执,对认定的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坚持,甚至不惜以命相抵。
  前世的她曾对此恨得牙痒,然而在心底里,却又有一点隐秘的敬佩。后来薛允衡血溅丹墀、命丧朝堂,她窃喜之余,亦有些许伤感。
  往事如烟,如今回思便如故梦,时常令秦素怅惘。
  那满朝文武何止百人,却也只有薛允衡敢直言“德法不维,始乱当世”。
  所有人,包括秦素,都十分清楚,这八个字,的的确确就是中元帝晚年的写照,却无人敢多一言。
  所谓的士子风骨、冠族气概,在中元帝的淫威面前,又有几人能持守不变,且,坚执如初?
  唯薛二郎而已。
  秦素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倚窗不语。
  此时,牛车已驶离了连云镇,车窗外是大片青碧的天空,野地旷朗,风物萧疏,秋风飒沓而来,空气里有一种干燥而清新的气息。
  薛二郎此次南行,大有深意。
  一念及此,秦素便不免有些切齿。
  这是绝好的良机,只可恨她不是男子,不能亲身前往,只能行一个迂回之策,叫薛二郎间接承她一个人情,实在很叫人无奈。
  她一路长吁短叹,神情郁郁。阿妥度其面色,自是不敢多问,然心中疑惑却是更甚。
  说是去镇上寻阿豆,可看看塞了大半车的各类杂物,阿妥总觉得,秦素更像是专去镇上采买东西的,寻阿豆不过是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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