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命于太夫人,她完全支使不动,本就处在劣势,自是不愿再将阿胜安排在紧要的位置上,遣去马房专管打扫也是一举数得。
她原本的计划是,待过些日子将人搓磨够了,便随便寻个错处出来,仍旧打发阿胜回田庄,届时只须向上禀一声,想太夫人也不会为个驭夫说话。
可是,秦素却偏偏跟秦庄头提起了阿胜的救命之恩,且还是在庄头去向太夫人辞行之前。这个时候点儿拿捏得实在太巧了,若非素知这个外室女不懂事,林氏几乎以为她是故意的。
得了秦素的提醒,那秦庄头就算不与太夫人提及,也定然是要去看望阿胜的。若得知立了大功的阿胜未得赏赐不说,竟还被安排了这样的苦差,秦庄头会没有想法?万一他又跑去跟太夫人求情,太夫人会没想法?
一念及此,林氏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好好的安排,如今全因为秦素这不懂规矩的给乱了套,最可恨的是,这外室女如今还在奉吴老夫人之命静养,林氏一时间也动她不得,真是想想就觉得窝火。
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那眉头又皱得死紧,面上的恚怒时隐时现。
第42章 葫芦引
徐嫂轻手轻脚地将笤帚收在一旁,上前轻声道:“夫人,如今可不是生气的时候,倒要请夫人快些拿个主意,那个阿胜要调去何处才好?还有冯管事那里,夫人也要给个说法,免得别人说闲话。”
听得此言,林氏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徐嫂之话隐指何人,她再清楚不过。
西院的那两位夫人,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思及此,林氏终是长叹了一声,满腹的怒火亦瞬间熄灭,只觉得满嘴发苦,一直苦到了心底里去。
她这个主母实是做得憋屈至极,连扔个东西也要拣软和无声的才敢扔,这话说出去,真是连她自己都要笑。
按了按眉心,林氏蹙眉思忖了好久,方有气无力地道:“罢了,你去告诉冯德,阿胜从今日起便调去门房,管跟出门和回事。再叫冯德安排妥当些,找个经验老到的带着他,万不可使之犯错,否则又是一场口舌。”
“夫人明鉴。”徐嫂恭维地说道。
林氏闻言,又是一声长叹。
“明鉴又有何用?”她自嘲地笑了笑,唇边含了一丝苦涩:“我安排得再好,也架不住这东院儿里住了个爱搅事的野人。”
“噗哧”一声,徐嫂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捂嘴道:“哎哟,夫人也会说笑话了,真真是笑死人。这话说得实在是贴切,那样黑的一个人儿,又生得矮小干瘪的,真是……初一见时,我还以为是哪个下人的穷亲戚呢,可不就是个野人。”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林氏被她说得也跟着笑了,点头咂舌地道:“还是你会说话,那模样真真是乡下的土包子一个,怎么就黑成那般模样?”一面说,她一面也是笑不可抑,与徐嫂直笑了好一会方才止住。
林氏便喝了一口茶,又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冯德那里,你便替了我去申斥他几句,就说……就说他管事不力罢,详细的该怎么说你自是有数。再传我的话,罚他……一个月的月俸。”
终究还是自己这一方受了损,那阿胜去了门房,总叫人心中不舒服。林氏才好转了一些的心情,顷刻间便又低落下来,将身子重重靠向了扶手椅,叹了一口气。
见她神情恹恹地,徐嫂心中念头微转,上前轻声问道:“夫人,那六娘那里,夫人可要……”
“罢了罢了,”林氏不待她说完便立起了眉毛,满脸的不耐烦,“你没见她如今正千金万贵着么?我也没功夫理会她。”
徐嫂忙垂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此事会不会是她故意的呢?早不提晚不提,也不来问夫人或老夫人,偏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在秦庄头跟前提,我总觉得……这时机太巧了些。”
林氏闻言怔了怔,旋即便又摇头道:“我看不是故意的。若真有心计,这件事就该瞒着人才是。昨晚秦庄头与阿栗见面,叫那小丫头带话过去不是更好?何必非要选在今天当着人的面大喊大叫?真是没一点样子。”说到后来,她的面上便显出了几许嫌恶。
徐嫂想了一想,觉得林氏这话很有道理,便又垂首道:“还是夫人想得明白,我却忘了秦旺与阿栗是父女。”
林氏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便挥手道:“你快去罢,我这里无事了。”
徐嫂忙应声下去了。
林氏独自在屋枯坐了一刻,便将茶盏又捧了起来。
她自知在阿胜之事上处置得并不好,险些被人捉住痛脚,心下未始没有几分懊悔,而再一想到稍后还要去吴老夫人处分说那三卷珍本一事,她更觉胸闷气促。
说来说去,这一切皆是秦素这不省心的。
林氏决定过会好生在吴老夫人跟前说道说道。珍本既已丢了,秦素便有个保管不力的错,吴老夫人必会怪罪,到那时,她身为秦素的嫡母,便可以明正言顺地罚这个外室女跪祠堂去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的面上便又有了笑模样,一时又想起秦素巴巴地叫人看什么捕鸟陷阱,简直不成体统,果然便是个“野人”,这样一想,她更觉笑不可抑,独自在房里闷笑了半晌
若是知晓嫡母心中的想法,秦素可能也要笑出来。
她问秦庄头的那一堆乡事村言,其中可是包含着极要紧的内容的。
那个捕雀儿的陷阱,便是她与福叔约好的暗号。
她曾与福叔约定,让他们出庄当晚先去后山,将她设的小陷阱弄坏,再丢进去几粒谷子,以示他们二人已经安全逃离。
那个小陷阱在连云田庄极为著名,无人不知那是秦六娘亲自挖的,不许人乱碰,秦旺还亲自跟庄民们打过招呼。
此刻得了秦庄头的回复,秦素心中已是大定。
所有的事皆未出她的计算,她坐在东篱的屏榻上,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
房间四角皆点了碳炉,温暖如春。她的膝盖才贴上膏药,要待热力化尽后方可起身。
秦素便想,她亲手设计的那葫芦引火之计,亦如同这贴膏药,要的,便是一个“慢”字。
那天她让阿豆去找干葫芦,又令福叔将其中一只劈开做水瓢,其实皆是为这场大火做的准备。
阿豆与郑大最后的作用,便是用来令福叔他们脱身,而若不烧上一场大火,秦素的计谋便起不了作用。
这葫芦瓢便是用来引火的,至于引火之人,自然便是福叔了。
他按照秦素的交代,当晚出门前,将葫芦瓢一半悬于灶眼上方,一半置于灶台,灶台的这半爿葫芦里放一小块干柴暂时压着,再将油壶倾斜,令那油不住地滴进悬空的那半爿葫芦中,灶火不熄。
待那油越积越多,悬空的这半爿葫芦渐渐变重,最后重心倾斜,歪倒坠进灶中,于是火上浇油,这火自然便起来了。只要在灶台四周略洒些油,再于院中布上干柴,不愁这火不大。
以此法引火不只痕迹全无,人也可以先行离开,安全简便。这还是秦素前世自己琢磨出来的,且还亲身验证过一回,做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至于那菜窖里裂了缝的油瓮,以及那两具浇了油的尸身,秦素却是只字未提,亦不虞被福叔他们窥破。
以福叔之聪明,应下了秦素便不会再去想别的;而阿妥却是本性诚厚,秦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再者说,依秦素谋划,他二人这一去,此生亦不可能重返江阳郡,则大火之事真相如何,亦与他二人无干。
第43章 团香雪
秦素心中细细思忖着,面含浅笑,手指去绕麻衣上的线头,转向时漏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秦旺应该已经走了,林氏那里,想必也已将阿胜的差事给换了。
秦素忍不住又弯了弯眼睛。
这件事她做得全凭心意,不为别的,就是给林氏添堵。
她已经摸准了这位嫡母的性子,亦算准了她会拿阿胜出气,所以她才当众喊出阿胜的救命之恩,迫得林氏给阿胜安排个绝好的差事。
此事不管阿胜承不承她的情,林氏总归要气个半死。就冲这一点,秦素也觉得值。
若非守孝太烦,她哪里耐烦这般钝刀子割肉?迟早一碗毒药下去,便有成千上百的嫡母也早药死了。
可惜的是,林氏如今还死不得,至少在秦素给自己谋一椿好婚事之前,她的嫡母还得活着。
这念头一浮起,秦素便有些气馁,塌着肩膀坐了一会,便又去看时漏。
吴老夫人那边也该派人过来了。
以林氏的风格,定要将珍本的事情算在秦素的头上。算算时辰,这会林氏定是在吴老夫人那里说明此事,而吴老夫人也定会叫人过去问话。
秦素悠然地想着,忽见门帘被人撩起,锦绣当先走了进来,躬身道:“老夫人请女郎去东萱阁说话。”
秦素都快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了。
她向锦绣笑了笑,举眸往她身后看去,却见帘幕挂起一角于屋门木钩处,外头站着一个鹅蛋脸、高挑个儿的使女,正是吴老夫人身边的朱绣。
“女郎安好。”朱绣在帘外福了福身。
秦素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朱绣啊,如何过屋而不入?”语气含着笑谑。
朱绣微红了脸道:“女郎莫笑。我未及穿屐,鞋底沾了泥,怕湿了东篱的地。”
秦素闻言便轻笑了起来,果真看了看朱绣的脚,见她确实穿着一双棉靴,靴子尚是湿的。
秦素便不再勉强于她,唤了锦绣去寻木屐。
阿栗此时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秦素欲起身,连忙搁下手中的药壶,上前按住她道:“女郎万万不可。那膏药才贴上,医说了的,要在暖室中待药性过去方可动弹。”她一面说,一面便拿眼睛去剜锦绣。
锦绣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委屈地低了头:“是老夫人有请,推不得的。”
不大不小的声音,屋子内外皆能听见。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得,倒像是秦素对祖母有多不满似的。
“祖母最疼我了,定是唤我过去有话吩咐,锦绣莫要耽误时辰,快些去蜡屐,若是迟了,皆是你的事。”秦素催促锦绣道,一面便悄悄捏了捏阿栗的手,又往旁边的屋子努嘴。
木屐是需涂蜡的,否则也经不得时常踩雨踩泥,锦绣既然这么爱说话,便给她找件“好”差事让她忙一忙。
锦绣闻言愣住了,阿栗却明白了过来,立时道:“女郎,现蜡屐可来不及了,还是穿原来的那双罢。不过那屋里的三双屐倒真是要涂些蜡。”
秦素便笑:“那恰好,让锦绣蜡屐,阿栗陪我去东萱阁。”
锦绣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苦着脸去屋中给寻蜡,秦素便扶着阿栗的手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