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第26页

起来。
  “女郎,要不要叫人抬个兜子来?”阿栗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的膝盖,眸中含了关切。
  秦素笑着摇了摇头,没作声。
  晚辈拜见长辈还要坐兜子,那也太没规矩了。对于一心求名声的她而言,自是万万不可。
  朱绣一直安静地站在帘外,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正着。此刻闻言她神情微动,转首便唤了一个粗壮的仆妇过来,对秦素陪笑道:“女郎不便走动,又贴了膏药,老夫人也不舍得的,便由这仆妇负了女郎去罢。”又笑着向阿栗道:“这样阿栗可放心?”
  阿栗方才的一颗心只在秦素身上,此刻才看见朱绣,亦知她是吴老夫人的使女,并不好轻易得罪,于是便笑了笑道:“是我糊涂了,多谢绣姊姊。”
  朱绣好脾气地笑了笑,仍是立在帘外候着,阿栗便着紧地替秦素加衣。孝中只能服斩衰,那粗麻衣里就算塞了丝棉,也终究不大暖和,阿栗担心秦素受寒,足足裹了三、四层的衣裳才罢。
  好在今日不算太冷,一行人出得门来,迎面便有竹香浅浅、风花细细,微风搅动着细雪,似蕴着一缕冷香。远处的亭台,近处的石桥,皆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瓣轻轻落在地面,宛若洁白的轻羽,又似素华委地、落英缤纷。
  秦素伏在仆妇的背上,膝盖处裹得极厚,倒也不冷。南方的冬天,空气凉而润,温柔地钻进人的鼻端,再化作一口口白霜呼出体外。
  秦素有些贪恋地呼吸着这清凉的空气。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南方的雪了。
  这样纤细的雪,比起大都的如席雪花,更有一番婉约的韵致。
  这一路赏看园中景致,青竹白雪、碧水石桥,秦素竟未觉得路长。到达东萱阁时,她还有些遗憾。
  她的膝盖要在这个冬天医好,却是不好多出门的了。
  一行人在东萱阁的廊下耽搁了一会,整束衣衫,掸去雪花,换上干净的棉鞋,这才由朱绣通禀,掀帘而入。
  东萱阁的明间架了大铜炉,又有薰笼,暖意扑面而来,秦素一进门,睫羽上立时便蒸出了几颗水珠。
  朱绣在前引路,将众人引进了东边的房间。
  东次间乃是吴老夫人的起居室,倒未如正房那样暖和,窗扇推开了半掌宽,透进些许清润的空气,还搭着一角院中的雪景,秦素觉得,这里比正房舒服多了。
  吴老夫人居中坐于扶手椅上,穿着件月白长襦,下头是同色素面裙,发髻上一支扁银簪,乃是居家的日常装扮。一旁鼓凳上坐着的林氏则是一身斩衰,发髻也只简单盘起,浑身上下唯一可称为饰物的,便是她颊边的浅笑,令那张饱满的脸有了绽放的意味。
  吴老夫人并未令秦素依礼拜见,只让她坐在林氏下首的圆凳上,当先便问道:“六娘,那三卷珍本……”
  她的话才起了个头,便被外头突出其来的禀报声打断:“老夫人,太夫人叫人过来传话了。”
  吴老夫人微微打了个愣,门帘便已掀起,蒋妪亲自在前领路,将一个穿着竹灰襦衣、褐灰布裙的妇人让进了屋。
  林氏瞥眼看过,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传话的人,竟是周妪!


第44章 勿姓秦
  “两位夫人安好,女郎安好。”一进和东萱阁的明间,周妪便弯腰行礼。
  吴老夫人尚可安坐不动,林氏却不敢再坐着了,站起身来笑着招呼:“妪,雪大天寒,如何亲自传话?”态度颇为客气。
  秦素此时也站起身来,侧避了周妪的礼,微垂的眸中有喜色闪过。
  周妪来得太巧了,巧得让都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不着痕迹地向帘外扫了一眼,却见朱绣垂首立着,似是对屋中之事一无所知。
  朱绣的母亲平嫂子,当年与周妪曾经非常交好。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周家与平家在府中走得极近,后来不知因了何事,周妪自求离府进庄,与平嫂子渐渐便断了联系,直到前些时候她重回秦府,两家才又走动了起来。
  这些事秦素原本并不知情,是阿栗从秦旺那里打听来的。秦旺在庄子里待了近二十年了,对府中现状并不了解,阿栗听来的有价值的消息,也就这几件而已。
  于秦素而言,却是足够了。
  平嫂子现下在洗衣房,专管洗涤女主人的衣物,不大不小是个管事,三个女儿一个便是朱绣,另一个叫阿红的,于东院门房管着茶炉子,还有一个阿绿,如今在东院大厨房打着下手。
  前世的秦素曾对这些仆役嗤之以鼻,视之为无物,直到去了隐堂方知,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仆役,有时远比不得意的主人还要有权、有钱、有势,他们的能量也不容小觑。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太夫人说,物是死的,人最重要。女郎天幸躲过一劫,是上苍的眷顾,亦是秦家祖辈荫庇。只她年纪幼小,怕承不住这般福分,还是要在房中静居才好。太夫人还说,女郎腿上的陈年旧疾,也需好生静养……”
  周妪缓缓地说着,语声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响遍了整个正房。
  吴老夫人立在椅子前,敛首低眸,面色平淡无波,仍是悲喜不扰的模样。
  她知道,这是太夫人在就那三卷珍本做交代,令她们不可再继续寻书了。
  她其实并不是很介意。
  太夫人说得对,书终究是死物,如何比得上冠族大姓的薛家?只要能与薛家说得上话,几卷珍本又算得了什么?
  这三卷珍本既是无着,则薛家那里,太夫人应该便会松口了。
  这般想着,吴老夫人甚至还微觉欢喜。
  倒是林氏,被这几句话说得脸色阴郁。
  珍本的事情她并没放在心上。她介意的是,太夫人竟专门点明了秦素的“旧疾”。
  这是在隐晦地指责她苛待庶女,她觉得冤枉。
  她低着头,垂于袖边的手不自觉地屈张了好几下,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一般。
  所有人皆以为她的故意的,包括死去的秦世章。
  可她真不是。
  她只是一时忙得忘了而已,待想起来时,七岁的秦素已经在祠堂跪了整整两日,也饿了两日。
  可这又如何?罚跪之事连太夫人都是知晓的,她一时忘了而已,秦素的膝伤又怎能全怪到她头上?明明是那些仆妇行事不周,不曾来提醒她这个主母。
  至于女郎膝伤久无医治这件事,林氏亦自觉与己无关。
  她是什么人?她是一府的主母,手里掌着中馈,每日要打发多少回事的仆妇?全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吃喝嚼用都要来问她,她哪里能记得住一个外室女膝盖上的伤?
  林氏低眉站着,尴尬与难堪交替浮上心头,像是被人指摘到了脸上,那种种情绪翻腾着,搅得她呼吸不宁。
  不过是个外室女,却不知走了什么运,竟得了吴老夫人的眼,如今连太夫人都惊动了。
  林氏袖子里的手又连着屈张了几次,似是唯有如此,才能将那些情绪全部捏碎,吞入肚中。
  然而,太夫人的话却并未传完。
  林氏感觉到了周妪的视线,那视线平静而淡然,正凝在她的身上。
  她的头垂得低了一眼,心中莫名有些七上八下。
  “……太夫人还有一事请东院夫人处置。”周妪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句十分清晰:“连云田庄如今正缺人手,太夫人说,茶叶铺秦忠一家老实能干,便去田庄帮着种地吧。太夫人还说了,赐归秦忠原姓,以后便叫回刘忠,刘家子孙亦回归本姓,不再姓秦。”
  她语声平静地说完了话,便敛袖站好,不再多言。
  然而,她那一番话听在林氏耳中,却如一记炸雷,炸得她猛地抬起了头。
  秦忠,不,是刘忠一家,居然要被撵去田庄?
  为什么?
  林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地望着周妪,连掩饰也忘记了,两眼瞪得老大,脸在一瞬涨得通红,又飞快地转作苍白。
  这刘忠一家便是阿豆的家人,亦是林氏这些年来收服的帮手。刘忠管着茶叶铺,其子刘壮在米铺做伙计,过几年也会提作管事。
  这是林氏精心布下的人手,这些年这一家人也十分听话,帮了林氏不少的忙。可太夫人却一开口就将人撵去了田庄,林氏如何不惊?
  吴老夫人也有些微动容。
  她虽不管事,却也并非全然的置身事外。刘忠是林氏的人,更是东院的人,太夫人这样的安排,针对的是林氏,还是东院?
  看了看一旁失魂落魄的林氏,吴老夫人静默片刻,淡声问道:“妪,刘忠一家铺子管得不错,为何要派去田庄,可否明言相告?”
  林氏立刻感激地看了吴老夫人一眼。
  这话真是问到了她的心坎上。
  阿豆逃跑一事无论真假,于林氏都无坏处,甚至更便于她掌控刘忠一家,让他们不得不百倍效忠。
  这样好用的棋子,林氏自是不忍弃之。
  听了吴老夫人的问话,周妪的神色便有些为难,沉吟片刻后,她上前两步,附在吴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老夫人先还是神情平淡,听到后来却是脸色微变,眸中飞快地闪过愕然。
  程家?竟牵连到了程家?
  她真是再想不到,这三卷珍本竟与程家有关。


第45章 都胜亭
  吴老夫人双目微阖,敛去了眸中泛起的冷意。
  她就说呢,那个逃奴阿豆又是什么读书人不成,怎么就晓得去窃书?那样的珍本她如何识得?如今有了程家在前,一切皆已昭然。
  果真是个欺主的恶奴!
  吴老夫人的眉峰向下压了压,将心底里升腾而起的怒火也压了下去,只撩眼向犹自委屈的林氏看了一眼,复又冷下了脸。
  如此看来,刘忠这一家人果然不可再用,赶去田庄再好不过。不管他们背后有没有人,防患于未然总是必须的。
  太夫人如此处置,委实算是宽和的了。
  唯一可笑的便是她这个子妇,明明掌着刘家一家人的身契,却仍任由其辖下仆役犯此大错,说是糊涂都算轻的。好在阿豆只是盗书,若人家更进一步要算计秦家那几个郎君,林氏乃至于东院又该当何罪?
  一时间,吴老夫人手足都有些发凉,也不知是气还是怕,半晌不曾出声,方才那点小心思亦早就抛去了一旁。
  周妪与她耳语过后,便又退了两步,躬身道:“太夫人还有些话,要我单独交代给女郎。”
  吴老夫人此刻自不会再有异议,随意地挥了挥手,神情疏淡:“如此,请妪陪六娘回去罢。”语气竟是有些疲倦。
  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她所想,她需要找时间与秦世芳商议。
  见吴老夫人忽然便没了精神,林氏便知,刘忠一家定是留不下来了。一时间她也有些颓然,只强笑着向周妪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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