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目相看了。
片刻间想明白了其中因由,秦素十分感慨。
她不打算对付林氏,那是因为林氏完全不值得她对付。她回府这些天最深的感受便是,她这个嫡母是真的……很笨。
若是年轻个十几岁,这样的笨或许还有几分可爱,可问题是,林氏已经三十出头了。一个整天端着主母架子,手段却幼稚得使人发噱的中年妇人,“面目可憎”四字用在她身上真是一点不为过。
若林氏能有她两个女儿的一半聪明,那该有多好。
秦素的心思在转到此处时便打住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她连想都不该想。
郑重地向秦彦婉行了一个大礼,秦素正色道:“那就烦二姊替我向四姊道谢,待明日我再当面谢她。”
秦彦婉面上表情一松,伸手摸了摸秦素的头,柔声道:“你也不必当面谢她,只作不知罢。若是你明日真去谢了,她怕是又要别扭。”说着到底忍不住,拿手握了嘴,将那一丝笑意给掩了下去。
她们尚在重孝之中,家中姊妹说话可以,说笑便不大好了,被人看见,又能捉出错来。
秦素弯了眸子,向秦彦婉点了点头,两个人相携而行,顺着曲廊往回走,一面走一面说些闲话,一直行至石桥边方才分开。
便在秦素转身的那一刻,忽听身后一个有些惊慌的声音叫道:“女郎,院子里……女郎请随我来。”
那声音秦素并不陌生。那是采绿的声音。
采绿是秦彦婉的近身使女之一,平日里行事颇为稳重,秦素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采绿如此慌乱。
她不由自主回首望去,入目处便是采绿那张白中带灰的脸,脸上满是惊怖之色。
秦素注意到,采绿足上的木屐有一只散了带子,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急急地低声向秦彦婉说了几句话,语毕后退了一步,脚步有些踉跄。
秦素犹豫了一会,终是问道:“二姊姊,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不记得前世此时秦彦婉出过什么事,心中微有些不安。
秦彦婉应声回首,神情却是一派平静,剪水双瞳淡然无波:“无事,我先回去了,六妹妹慢行。”她温和地说道,向秦素点了点头,便扶着使女的手离开了。
秦素立在原地,目送着秦彦婉转过了小径。不知是不是错觉,秦彦婉走路的速度,像是比以往略急了一些。
第49章 汲井回
“是出了什么事么?采绿的脸白得那般模样。”步下石桥的时候,锦绣终于忍不住说道,一面又回首张望。
采绿这人,平素最是高傲的,见了锦绣也不大搭理。如今见她竟吓成这样,锦绣心里便如猫抓的一般,恨不能跟上去问个究竟。
秦素并未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锦绣觑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她面色沉冷,便也不敢再多言,兀自一步三顾地回到了东篱。
说来也怪,在秦素身边待得久了,锦绣渐渐地竟有些怕她,有时秦素一眼看过来,她心里便会发慌。许是因了这个缘由,最近她都不大敢往东华居跑了,总觉得秦素的那双眼睛一直盯在背后,让人不寒而栗。
未至午时,东晴山庄的事情便在东院里传开了,却真是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有一个在东晴山庄扫院的老妪,不慎落了井,尸身打捞上来时已经泡得肿了。
院子里死了人,又是在重丧之时,采绿慌张失措亦是情有可原。秦彦婉知兹事体大,很快便将事情报去了东华居,又叫人往德晖堂送了信。
林氏一得了消息,立刻便赶到了东晴山庄,见秦彦婉安然无恙,一颗心才算落回肚中,拉着女儿的手便掉了眼泪。
“我的阿婉无事,这就好,这就好。”她红着眼睛,揽了秦彦婉在怀中不住地抚着,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才死了夫君,正是每日哀伤惶惶的时候,女儿的院子里突然又死了人,林氏的情绪便有些失控。
秦彦婉一面替她顺气,一面便叫人捧来温热的布巾,柔声劝慰:“母亲勿急,阿婉好好的,您先擦擦面吧。”说着便将布巾双手奉到了林氏眼前。
林氏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此刻已经渐渐平复了一些,便拿着布巾拭面,视线掠过一旁的大案,蓦地蹙了眉,指着案上茶盏中的白水问:“阿婉怎么喝白水?前月你钟舅父带来的茶呢?”一时眉毛又立了起来,恼道:“莫非你又送予六娘了不成?”
她这两个女儿,不知为何对那个外室女一直很好,这让林氏心里有些不舒服。
秦彦婉历来知道林氏的心病,便安抚地道:“太祖母赏下的茶,怎可随意赠人?我一直留着呢。”停了一停,又续道,“女为父守丧,这些享乐之物,须待到释服后方可享用,如今却不好拿出来。”
林氏闻言,顿时心下大慰,深觉女儿做得很好,便道:“还是我儿守礼知事。”
秦彦婉见她心情转好,想了一想,便又委婉地道:“母亲,六郎那里……母亲最好也管一管,勿要逾越了礼制。”
秦彦恭虽只有三岁,终究还是秦家郎君,而林氏对他却显然有些溺爱,据说前两天还叫人给他熬了鸡汤。
秦府如今正逢重丧,去逝的秦世章不只是林氏之夫,更是秦彦恭之父,他二人服的乃是最重的斩衰。礼制有定,斩衰期间,百日卒哭前只能朝暮各食一溢粥,卒哭后可疏食水饮,小祥后可食菜果,大祥后可用调味,除服后才可恢复正常饮食。
如今百日尚未过,林氏便给秦彦恭熬鸡汤喝。万一此事传了出去,世人不会说林氏心疼爱幼子,只会说秦家不尊孝道,有愧士族之名。
秦彦婉的一片苦心,林氏却似乎并不领情,随意地道:“阿瞒还小,不必谨守这些。”
秦彦恭小名阿瞒,还是秦世章亲自起的。
秦彦婉见状,不好深劝,只得作罢。
此时又有仆妇来禀:“夫人,装裹已毕,夫人可须查看?”却是将那落水老妪的尸身收殓好了,其实也就是拿席子裹起而已。
林氏正忌讳着,哪里耐烦看这些,皱眉道:“我不看了,你们先送去外头,看她有无家人,若有便叫他们领去,若无便找人埋了。”
那仆妇领命欲去,却被秦彦婉叫住了。
林氏便问:“怎么了?我儿还有事吩咐她做?”
秦彦婉缓缓地道:“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不知那老妪是如何落的水?井边又是如何情形?”
那仆妇忙恭声道:“那老妪恐是失足滑倒落了井。方才我去看过了,那井边极滑,还有好些冰,我走着都打滑。”
秦彦婉点了点头,又向林氏看了一眼。
林氏听了那仆妇的答话,猛地省起一件事来,忙吩咐道:“如此,你派几个管事去将此事禀报太夫人并西院夫人,再派些仆役往各处井边、桥边还有池子边撒上碳灰,若不够,便找些旧年的棉絮铺上,莫要再叫人滑倒了。”
死了个仆妇也不算大事,林氏并没想要瞒着,派人去各处通禀一声,也是谨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她掌着中馈,做这些是应该的。
见她布置得很是妥当,秦彦婉便弯眉道:“母亲谨执馈爨,如此极好。”
她方才就是想要借机提醒母亲的,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林氏的指令下发不久,东篱便也来了几名仆役,将院子临水的几处地面皆撒了碳灰,又有仆妇专门向秦素禀报了此事。
事情已然过了明路,锦绣便来了精神,跟在那仆妇身后问东问西,又不顾严寒去了外头。
秦素实在懒得管,由得她花蝴蝶一般满园子乱窜。
也难为锦绣识得的人多,不消半个时辰,便将事情的始末打听得一清二楚,又献宝似地跑到秦素跟前细说了一通。
“……那老妪是个孤老,家中也没甚么亲人,可怜得很,一直就管着扫东晴山庄的院子。因她有了年纪,二娘怜她年老,便只叫她干些轻省的活计,不令她劳累。二娘一片善心,却不知这老妪为何偏要去边汲水的,又偏偏滑倒了,二娘这会子还在伤心呢。”锦绣细细地说着,一面便在炉边烤着手,脸上还余着冻出来的红晕。
秦素此时方贴了膏药,正坐在榻上歇息,闻言便顺着她的话道:“天太冷了,又总下雪,地上确实滑得很。”
锦绣立刻接口道:“女郎说得对呢,那老妪也真真是奇怪,偏要晚上去汲水,那时候院子里哪有人?风又大,便是她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听得到。”
秦素不由看了锦绣一眼,问道:“你又怎知她是晚上落的井?”
锦绣得意地一笑:“自是我向人打听出来的。那老妪两天前的晚上说要去汲水,就此人便没了。女郎想,她汲水可不是要去井边么?这么一算,她自是两天前的晚上便落了井了。”说着便摇头,惋惜似地叹了口气。
第50章 暗自惊
秦素沉吟不语,一旁的阿栗却忍不住插口道:“两天前啊,那怎么到今天才捞出来?都过了两天了呢。”
锦绣闲闲地将手里的衣物翻了个面,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栗:“你在府里时日太短,规矩也未学全,自是不知扫院是要轮班的。那几日都没轮到老妪扫院,且她平常又极孤僻,独来独往,住的地方也只有她一人,谁又能知道她不见了?”
孤僻……独来独往……住的地方只有一人……
秦素心中微微一凛。
不知何故,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让她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她看了看一脸得意的锦绣,方要开口,阿栗已经气鼓鼓地抢先道:“哼,我懂规矩的,当然知道扫院是轮班的啦。我就是奇怪,她们扫院不要打水么?那么个人泡在井里,怎么就无人发现?两天呢……”
她话未说完,锦绣已经“咭咭”地笑出声来:“唉哟哟傻阿栗,现在是冬天啊,不是雨就是雪的,扫院还需用水么?”
阿栗一下子被问住了,片刻后小脸儿涨得通红,鼓着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见她吃了瘪,锦绣更是得意起来,显摆地道:“所以我说你不懂。雨雪之日扫院,只抹灰要用得上水,一缸水足够用上三、四日的了。”
两个人说了半天,却仍旧不曾说到秦素最想要知道的那一点。
她不由有些焦躁起来。
她倒是想问锦绣一个问题,却又不能问,亦不敢问。
阿豆不见了,那个暗中盯着了她八年的人,会不会再安插别的人进来?若她过多地关注这个老妪,会否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此外,若这老妪果真便是她所想的那个人,则这老妪的死因,便很值得商榷了。
落水么?倒真是个好法子。
秦素暗自一哂。
罢了,还是改天问问秦彦婉吧。比起这些下人,秦家的主人显然更可信些。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便翻开裙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