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但是渐渐地,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令座下弟子听的如痴如醉的心法和经文,仿佛变成了催眠的利器。
从被允许留下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努力保持着人形,但相应的灵修却没跟上,所以难免有些吃力,加上上次蜕皮之后,最近天气也渐渐变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爱犯困,一躺下去,就只想蜷起来睡。
他的声音还在耳畔继续响着,她的眼皮子却渐渐地下沉,一下子瞌睡,一下子又挣扎着醒来,反复了几次,终于再次忍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青阳子授完了晚课,众弟子还沉浸在道法中,久久不愿离去,有好学的弟子留下向他请教平时不解的经义,青阳子为弟子一一解答,等人都散去了,一轮晕月已经爬上了远处高岗的松影之上,四下除了松涛泉流,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山中的夜,静谧无比。
青阳子刚才虽然一直在为弟子答疑解惑,但其实心里,总记挂着还藏在自己道袖中的那条小雌蛇,怕迟迟不放她出来闷坏了她,终于边上没人了,他悄悄抬起衣袖,往里望了一眼。
她竟然在他的袖袋里蜷成了肉呼呼的一团,睡的很香,似乎睡了有一会儿了。
青阳子愣了一下,抬眼见广成子和另几个二代弟子还在不远处等着,回过了神,便轻轻掩了衣袖,若无其事地下了经台。
“……看今晚月晕,下半夜恐怕是要下雨,藏经殿的门窗须得去看一下……”
广成子抬头看着夜空,和边上几个同门说着天气,看见青阳子下了经台,忙停止议论,几人迎上了去。
“今日晚课,有幸聆听掌教师叔解经授法,豁然开朗,受益良多,盼着往后师叔还能拨冗,再为我等弟子解惑释疑。”
一个大弟子恭恭敬敬地说道。
青阳子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在几人恭送之下,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他步伐一如平常那样稳重,却又不经意间多了几分轻悄,仿佛唯恐惊醒了还蜷在他袖中睡着的那条小雌蛇,终于回到了道房,打发走了听风,掩上门后,借着房中灯火,展开衣袖。
她还没醒来,依旧趴在那里沉沉睡着,一动不动,圆圆的小脑袋埋在一团圆滚滚白花花的身子中间,模样看起来娇憨又可爱。
青阳子忍不住看了她一会儿,等惊觉自己在盯着一条蛇呼呼大睡,自己也是失笑了。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觉得一条睡着的小雌蛇娇憨可爱?
他不再看她了,就那么举着胳膊站在那里,却又犯起了难,犹豫许久,终于朝她伸手,将她从袖中托出,轻轻地放在了他平常用作睡眠和休息的云床之上。
她的皮肤光滑而柔软,肉呼呼的,放下她的身子后,那种特殊的凉润柔腻之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久久不散。
他忍不住搓了搓指,驱散那种仿佛钻入了肤下的奇异感觉。
只是一只有灵的能幻化色相的畜类而已,又有何妨?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说完之后,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于是不再管她了,转身出了内室,来到外殿,坐上那个他惯常用来修气的坐台,闭目拈诀,慢慢沉息敛气,开始了每晚必修的打坐。
……
耳畔那阵轻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道青色的男子身影出了内室,甄朱便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在他带她回来的路上。
当时她一醒来,就感觉到了他步伐中的小心翼翼,仿佛怕走的快了就会惊醒她似的。
这种仿佛被他呵护着的感觉,已经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
她不愿意醒来,更舍不得醒来,于是就这么继续装睡,一路被他带回了这里。
甄朱在他的云床上,慢慢地舒展开肢体。
刚才睡在他衣袖中的那一觉,让她感到元气饱满,形随意动,她幻化回了女子的模样,身上还是那件当日陆压赐给她的云裳,又轻又软,宛若花雾。
她真的舍不得就这样离开,继续躺在他的云床上,仰着睡一会儿,趴着睡一会儿,试试他的竹枕,发现硬邦邦的,不舒服,于是改成抱枕抱在怀里,在他卧过的云床上再打几个滚,心里充满了雀跃和甜蜜,就好像前世她第一次和向星北约会时的那种心情。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睡遍了身下这张云床的角角落落,忽然,窗外的夜空,仿佛掠过一道闪电的白色影子。
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终于想了起来,他一直都没有进来。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悄下地,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穿过门外一道干干净净不沾半点尘埃的走道,停住了。
殿中清灯长明,他就端坐在外殿中间的那个坐台之上,低眉敛目,手指捏诀,渐劲的一缕将要带来夜雨的风,从大殿不知哪个角落里涌进,灯火始终凝止,却掠动了他落下的一段衣袖和袍角,他神色如水,仿佛入定,身影纹丝不动。
甄朱停了脚步,悄悄坐在了清灯照不到的一段门槛的昏暗角落里,一手托腮,望着他修气打坐的侧影,看的渐渐入了神。
不知道多久,忽然又一阵夜风,卷起殿顶瓦隙里的落叶,落叶沿着殿顶盘旋,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藏身在灯影角落里的甄朱。
甄朱看着他步下坐台,朝着自己缓步走来,宛如被施了定身法,只那样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只剩一颗心脏跳的飞快,几乎就要蹦出喉咙。
“你醒了?”
他停在了距离她至少一丈开外的地方,脸上是几分疏离的表情,身影被背后的清灯投射过来,笼住了她半边的身子。
甄朱从门槛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朝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是。”
他点了点头:“怎样,晚课时有没见到你要找的那个人?”
甄朱垂头,片刻后,抬起眼睛,轻声道:“我要是说了实话,上君你会不会生气?”
他一怔,随即失笑:“怎会?”
“我……听上君讲了一会儿的经书,忍不住犯困,就……就睡着了……什么也没看清……”
她羞惭地垂下了头。
青阳子仿佛一阵错愕,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无奈:“这样啊……”
“那今晚先就这样吧。”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
“快要下雨了,你回吧,早些休息。”
他说完,迈步从她身边走过,朝着她之前出来的内室走去,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转过头。
“你还有事?”
他看向始终定在那里不肯离开的她。
甄朱慢慢地转身,轻声恳求:“上君,晚上我能不能留在你这里?”
他眉头微微一挑。
“上君千万不要误会。我只要有个过夜的地方就行,门后,槛边,我是蛇,随便哪个角落都可以过夜!我保证绝不敢打扰上君的清修,等天亮了我就走!”
不等他开口,她抢着说道。
“怎的了?”他望着她。
春夏之交,山中晴雨不定,傍晚晚课还是晴空,现在已经山雨欲来,远处隐隐有闷雷之声,殿外更是旋风阵阵,穿过风口之时,发出低沉的呜呜之声,听起来有些瘆人。
甄朱望了眼窗外,肩膀微微缩了一下,低声道:“我住的地方……太冷清了……白天都没有人,晚上更是可怕……空荡荡……前几天晚上,我一个人就很害怕……睡不着觉……更怕打雷……”
青阳子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必害怕,雷电化自造物。这里是上境,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话音落下,一道闪电掠过夜空,青色的电光,瞬间照亮远处山头,很快又暗了下去。
接着又是一道隐隐的闷雷之声。
甄朱用乞怜的目光望着他,模样可怜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青阳子几乎忍不住又要心软了,只是一想到前次自己因为心软做出的导致她此刻就站在这里的那个决定,他的心肠就又硬了起来。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说道:“不必再多说,你快回吧,不早了,再不走,天要下雨了。”
她住的地方,是真的冷清,又旧,又大,又空旷,晚上不知道哪里就会有奇怪的声音,仿佛咕噜咕噜,虽然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但真的很吓人,而且,她也真的害怕夜雨打雷。
可是他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将她带回来放他云床上让她继续睡觉的上君了,他的心肠又硬了,开始板着脸赶她了。
甄朱不敢再悖逆他的意思,只好低声应了声是,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她走几步,回头看他一下,走几步,回头看他一下,终于走到了大殿门口,最后一次回头,见他依旧立在那里,双手负后,目送自己离开,却没半点的反应。
她压下心里涌出的一阵失落伤感,咬了咬唇,开门低头匆匆离去。
……
深夜,整个山中黑漆漆的,夜空不见半点星光,风声阵阵,雷雨大作。
青阳子头一回失眠了,躺在那张云床之上,久久无法入睡。
这极其罕见。
他睡眠不多,一夜之中,通常都是前半夜打坐,后半夜合眼休憩,两个时辰就已足够,一旦睡下,立刻心境空明,元神归一,即便外面像此刻这样这样风雨大作,于他而言,和静夜和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今夜,随着窗外风雨越来越大,闪电焦雷持续交加,他感到越来越心神不宁。
她临走前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总是在他脑海里浮现,还有那双充满了恳求之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