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饮了一口茶,又才接着道,“而且咱们无欲无求,既不争宠也不夺利,跟她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可新太太就不同了,不光要跟她争丈夫,而且还要争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宠。她应付那边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跟咱们斗?”
秋月一想,确实是这个理,遂放下心来,语调欢快地道:“姑娘今儿累了吧?不如到床上去歇一歇?”
“不用。”叶琢摇摇头,放下茶杯,拿起她原来绣了一小半的绣品,做起针线活来。
叶老太爷一生斤斤计较,在持家方面也同样精打细算。他觉得后宅里一群女人,光吃饭不干活,还得买丫头婆子伺候——没有丫头婆子,是要被人笑话的,生意伙伴看他不上,很可能不跟他做生意,叶家的姑娘也会跌了身价。这可就亏了大本,所以这一项是不能省的——也因此,他一生只娶了姜氏一个女人,连妾氏都没有。偏姜氏不能干,只给他生了一儿一女。没奈何,为了延续叶家的香火,他才允许叶家明纳了妾收了通房。
不过这一群女人偏偏白吃饭,却没给他生个孙子,还生了三个赔钱的丫头片子。光火之余,他便要求从郑氏到叶珏,每月做一定量的针线活,否则那一个月的月钱是没有的,而且饭菜也要降一个档次。至于丫头婆子,配备本来就比别家少——像叶琢这个院子,就只有秋月、秋菊和秋桔三个下人。她们做的活多,月钱又比别家少,怕她们出去跟别人说嘴,影响叶府的声誉,这才免了她们每月上缴绣品。不过,老太爷是极聪明的,他想了一个办法,即增加每个女主子规定上缴的绣活数量。这样女主子做不完的针线活,自然会要求丫鬟帮她完成。如此一来,丫鬟们不得歇,又不能拿叶府的家规说嘴了。
也因此,叶琢在叶府的生活并不悠闲,每日一有时间就得做针线活。好在她前世的绣活是做得极好,一块帕子,别人要绣一天的时间,她只半天就好了。故而还不算累。
秋月见状,也拿了一个绣品绣了起来。
叶琢绣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从袖子里掏出郑方景雕琢的那块石头,仔细端详。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秋月,我记得你家里是做玉雕的,是吧?”这南山镇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从事跟玉雕有关的产业。而秋月的家就在镇上,因家贫,孩子又多,便被卖到叶府来做丫鬟。
“是啊。我父亲就在玉雕作坊做事的。不过他没手艺,只能做捣砂的活儿。”秋月道。见叶琢不懂,又解释道:“碾琢和打磨玉器时,根据不同需要,会用到不同粗细的解玉砂,所以那些矿砂事先要用杵敲碎,再用水漂去泥土之类的杂质。我爹就做这个。”又解释了一下如何雕刻玉器。即先利用碢具,用坚硬的解玉沙配上旋转而锋利的扎边刃,把玉料再切成方块或方条;然后经过设计、画样后,用此方法大片裁去多余玉料,使玉器粗具雏形;再交给玉雕师傅进行精细雕琢。
叶琢点头,又问:“玉雕师里有女的吗?”
“应该没有。”秋月摇摇头,“我从没听我爹说过。”说到这里,她好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不对,有的。我听我爹说过,咱们大周国,有一个最有名的玉雕师,姓顾的,就是个女子。她非常厉害,雕刻出来的玉器跟聂大师的都不相上下。因她雕刻的风格跟咱们这里不同,又因她呆在京城,所以大家就把她那一派叫做北派,咱们这里的叫做南派。”
“是吗?”叶琢看了看手中的石头,皱眉道,“玉可比石头硬多了,便是男子,光凭腕力怕是雕刻不动吧?那位女子,莫不是虎背熊腰,力气极大?”
“姑娘不知,咱们这南山镇出产的玉料,色泽艳丽,透明性高杂质少,硬度还不大,比其他地方所产的玉更适合雕刻;而且咱们这一派的玉雕手艺是聂家的一位老祖传下来的,所收学徒最先两年就是练腕力,腕力够了,再加上那位聂家老祖特制的镶有金刚石的刻刀,雕刻时只凭手工就能完成。这样雕刻出来的玉饰全凭灵性,所以比用砣机做出来的玉器更好。正是如此,咱们南山镇的玉器才那么有名。”
“原是这样。”叶琢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问,“那么,他们是如何练腕力的?”
秋月摇摇头,笑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奴婢的父亲只在玉雕作坊做杂活,最大的弟弟去年才进作坊做事,还没有资格被收为徒,并不清楚。”她抬起头来,看了叶琢一眼,奇道,“姑娘问这些干什么?”
叶琢笑了笑:“随便问问。”便不再说话,埋头刺绣。
接下来两天,家中风平浪静。姜氏张罗着聘礼,忙碌得很;唯一能帮得上她的忙的,自是王姨娘,于是王姨娘也万般不情愿地跟着忙碌起来。叶琳和叶珏向来不跟叶琢来往,叶琢则巴不得大家都不理她,装病连饭都不去上房吃,每日关在屋子里,只是做绣活。
这一日,叶琢正在屋子里忙活,出去拿饭的秋菊从外面冲了进来,嘴里嚷道:“姑娘,不好了,大房的少爷去世了。”
叶琢手指一偏,绣针一下扎到了手指上。
她却顾不上手指,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大、大房的少爷去世了。”秋菊喘了一口气。
第十四章 大房出事
叶琢眉头微蹙,搜寻着原主的记忆。
叶家的大房,自然是指大老太爷叶予期那一房。也不知是否是叶家祖上做过亏心事,叶予章子嗣不旺,叶予期更是人口凋零。虽则叶予期和他的妻子关氏还健在,但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偏这儿子在十八岁那年就得病去世了,儿媳赵氏生下了遗腹子叶璞。这个叶璞,就是刚才秋菊嘴里所说的大房的少爷。
叶璞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正准备娶妻,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病,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呢?如此一来,大房不是断了香火了吗?叶予期已六十多岁了,身体又有残疾,便是再纳个妾,恐怕也生不出孩子了吧?
“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叶琢问。
“不知道。”秋菊摇摇头,“只知道有人来报丧,老太太一连声地叫人去寻找老太爷和老爷。”
“哦。”叶琢低下头,继续做绣活。
叶璞虽然是这躯身体的堂哥,但大房跟二房素无交往,她记忆里对那堂兄并无什么印象。只知道叶璞为人勤勉正直,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样的人忽然死了,固然让人惋惜,但她却帮不上什么忙,叶予章也不允许她去帮什么忙。还不如多做些绣品,除了上交的数量,多出的让秋月另卖了攒些钱,以备不时之需——不管怎么样,她是绝对不会任由叶予章将她随意许人的。或是悄悄离开叶家,或是想办法跟叶家决裂。到那时候,用钱的地方就多了。
这时,秋桔却进了房,对叶琢禀道:“姑娘,老太爷回来了,让大家换了素服,一起去大房吊唁办丧事。”
秋月听了,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找出素服给叶琢换上,自己也换了一身衣服,看看秋菊和秋桔也换了装,便跟着叶琢出了门。
她们到正院门口时,正碰上王姨娘带着叶琳、叶珏和一大群丫鬟婆子也到了那里。不过夏桐却不在其中。她那日下午便被姜氏打了板子,卖出去了。
王姨娘此时可是对叶琢恨之入骨。要知道这可是新太太要进门跟她争公婆和丈夫宠爱的关键时刻,而叶琢却冤枉她让老太爷对她心存芥蒂,还使得她失去了一个得力臂膀,这怎不让她恼恨?但那日不光夏桐被卖,她也被老太爷警告了,要她不要再跟叶琢作对,否则让叶琢对叶家怀恨而导致以后联姻不帮叶家说话,让叶家吃了大亏,那老太爷就要作主休了她。
王家家境并不好,王姨娘的父母也是跟叶老太爷一样唯利是图的,否则也不会把女儿嫁到叶家来作妾。王姨娘除了老太太姜氏,便再没有倚仗的人。偏老太太是听老太爷的,老太爷这话又说得严厉,这恨意她便只得忍着。所以此时在正院门口相遇,她只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叶琢一眼,就急上几步,抢先进了门。
叶琢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个,停住脚步等着她们进去了,这才慢慢地上了台阶,跨进正院门口。
姜氏此时也换了一身素服——月白色的绸缎长裙,藏青色缠枝花的褙子,头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倒显得比往常更精神干练。不过她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眉头紧锁,神情也似很不安。王姨娘带着叶琳、叶珏进门,她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只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发呆。待得王姨娘出声唤她,她受惊似的手猛地一抖,拿着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茶水却溅了一地。
她铁青了脸,转头瞪了王姨娘一眼,一脸的嫌恶:“你叫丧呢?”
王姨娘在姜氏面前向来受宠,哪里见过此等脸色?眼圈一红,垂下眼睑委曲地道:“妾身鲁莽了。”
“哼。”姜氏也不安抚她,只冷哼了一声,便将目光投向了门外,“人都到齐了?”
“妾身和琳儿她们房里的丫鬟、婆子,以及厨房的四个媳妇、婆子,都到齐了。”王姨娘回道。
姜氏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扫了一眼那些丫鬟婆子,确定人都到齐了,这才开口道:“这几日,你们要跟着一起去大房那边帮忙办丧事。现在我分派一下任务:王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负责迎来客往,端茶送水;厨房的媳妇婆子,到厨房烧茶煮饭;琳儿、琢儿、和珏儿身边的丫鬟,则负责做针线,把一会儿运过去的白布做成白幡与孝衣、孝布,把灵堂及大门口都布置好,让大家都穿戴起来。”
她的目光落到了王姨娘身上:“丽云,她们负责的各处,就由你检查。一旦发现有推三阻四、偷奸耍滑的现象,就严厉惩罚!”
感觉自己受到了重用,而且可以趁机找秋月她们的茬,以报夏桐之仇,王姨娘一扫刚才的委曲沮丧,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是。”还讨好地冲着姜氏笑了一下。
这笑容看在姜氏的眼里,却是格外刺眼。她冷冷地看着王姨娘,直看得她的脸色一变,这才将目光收回来,放到三个孙女身上:“你们三个,等着秋霜她们把孝衣做好,就穿戴上,到灵堂前跪着哭灵。”
要到灵堂去守着死人?叶珏脸色一白,害怕地往叶琳身上靠了一靠。而叶琳抿了嘴,似乎不大乐意。大房那里死的只是她们的堂兄,并不是长辈,为什么要她们去哭灵?待听得叶琢应了一声:“是。”又见姜氏那脸沉得可怕,这才跟着应了一声,又示意叶珏答应。
安排妥当,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