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第7页


  无方看见他眉眼间流露出绝决,知其命,生死不能易其心,那种执念真是强大得可怕。
  好吧,既然无怨无悔,那就出发吧!她两指一挑,挑起轻如蝉翼的鲛绡嵌在耳后。正欲举步,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回身一看是森罗城主,穿一身天青,称得那面孔愈发阴郁寒冷。
  他跑得太快,身后举着华盖的侍从赶不上,落下了一大截。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我前日和天极城主喝酒,恰好提起你。他说你欲往阴山,有这事吗?”
  无方嗯了声,“我近来接了几个病患,病因成谜,我寝食难安。那些人都是从阴山来的,所以我想去阴山探一探究竟。”
  城主似乎很忧心,“阴山在梵行刹土,那里邪魅横行,不似钨金刹土。梵行太久没人掌管,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妖鬼作恶,毫无顾忌,你去那里恐怕会有危险。”
  她感激他的提醒,望向无边的瀚海,“我喜欢寻根究底,找不出原因来,我不会罢休的。城主说那里无人掌管,可我听说魇都令主……”
  “他?”他像被针扎了似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清了清嗓子道,“他最近正忙……预备娶亲呢吧!你羊入虎口……我是说你贸然前往……”
  她说:“我是去九阴山,不会打搅魇都的。”
  “不不,”他忙摆手,“其实沧海来追赶姑娘,就是想帮姑娘一点忙。你也知道梵行刹土表面无人掌管,实则掌握在白准手中。姑娘此行恐怕艰险,到了陌生的地界无人照应,行事也不便利。我和白准有些微交情,姑娘到了那里,可以直去找他,就说是我介绍的……他这人有时莫名其妙,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无方觉得新奇,“心地很好?魇都令主?”
  森罗城主见她存疑,又重申了一遍,“是很好的,不惹恼他万事可商量,惹恼了他,就不大好相与了。不过姑娘生得貌美,貌美就是横行天下的通行证。他虽然不解风情,但见到姑娘,必定大开方便之门,姑娘请放心。”
  可是她这回查的事,不知和那位令主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送上门去岂不当真羊入虎口?
  她笑了笑,朦胧的鲛绡下红唇仰出漂亮的弧度,一双眼睛也弯弯如新月,向他拱手,“多谢城主,如此照拂我。”
  城主见她笑得甜美,立刻酥倒了半边。挥挥手,命人呈上来一艘小船,托在掌心只有核桃那么大,上有风帆桅杆,雕得栩栩如生。
  “这是沙舟,能在沙中扬帆,只要有风,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他转过头,向远处指了指,“须弥瀚海大小两千由旬,要走出去谈何容易。就算姑娘的瞿如能飞,载不动凡胎,在瀚海蹉跎太久,也没好处。姑娘带上这沙舟,能为姑娘遮挡骄阳,让姑娘躲避风雪。”
  瀚海中气候多变也是事实,前一刻还是烈焰如火,后一刻也许就漫天冰雹了。无方本不欲收的,推辞半晌他一跺脚道:“就算借给姑娘的,好不好?等到了魇都,麻烦姑娘转交令主,作为我恭喜他新婚的贺礼,这总可以了吧!”
  她这才勉强收下,道了谢,请他回城,“前路漫漫,我们得及早启程,就此作别城主了。”
  森罗城主满脸不舍,目送她踏上瀚海红沙。那身影渐渐远了,最后只余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无尽的天地间。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由旬:古印度长度单位,一由旬相当于一只公牛走一天的距离,大约七英里,即11.2公里。
  

第8章
  “观沧海说魇都令主是个很好的人,师父你信不信?”
  “不信。”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好人,不会容许自己的辖下接二连三发生丧魂的事。”
  瀚海地貌多变,也许走上几百由旬全是沙丘,心里不抱希望的时候一抬头,却遇见了错落高耸的石头山。
  石头山经千万年风霜侵蚀,山体斑驳,横沟纵壑,骤风吹过时会发出哀凄的呜咽。但山与山之间有洼谷,巨大的平地,边缘包抄起来,是很好的避风所。谷底成簇的盐生草均匀分布,一片空旷地上生起了火堆,三个人形围火而坐,从高处看下去就像一串蚱蜢,小得可怜。
  利爪勾住石头缝隙,羽翅在狂风中纹丝不动。瀚海上空的星子尤其大,点缀着漆黑的瞳仁,泛起满池波光……那双眼睛紧紧盯着谷底,鬓边风声戾然,他们说的话依旧一字不差装进了耳朵里。
  煞的形成,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点一滴凝聚,从飘渺的灵识,到躯体的实质,她和普通的肉身不同。在无边的瀚海上漂泊了整月,振衣和瞿如因暴晒干燥,颧骨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这段时间脸一直是焦红的。无方呢,风沙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她依旧皎皎如明月。
  瞿如对着镜子长吁短叹,“不知还有多久能走出瀚海。”看见一点翘起的皮,顺手一撕,撕下来一大块,疼得龇牙咧嘴。
  振衣展开地图就光看,图上标注得很清楚,“再有八百由旬便能走出去了。”
  无方枯着眉四下张望,夜里的须弥瀚海是宁静凉爽的。等天一亮,热风很快吹散最后一缕薄雾,便又要投身进新一轮的燃烧中。
  走了许久,她存进金钢圈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就算是煞,这么渴下去也会干瘪的。她撑起身道:“看这里的地形,说不定会有沙棘。那果子好吃,我尝过,酸甜酸甜的……”大家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
  振衣拍拍缁衣站了起来,“我去找找,万一运气好找见了,带回来孝敬师父。”
  可是有沙棘的地方必有鸣蛇,振衣没了修为,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遇上必定成为怪蛇的盘中餐。于是师徒三人开始为谁去而争执,正陷入胶着,峭壁上的鹰隼张开翅膀俯冲下来,顺道扔了整棵沙棘。那沙棘长得饱满,枝头沉甸甸缀满果子,落地的时候树干笔直插进沙土里,仿佛天然生长。
  三人面面相觑,瞿如庆幸不已,“你看,好人有好报。那只鹰以前一定受过师父的恩惠,现在报恩来了。”
  不管怎么样,有贵鸟相助,夜风习习里偎在火堆旁吃果子,别有一番风味。
  无方开始算计,实在不行真要动用那只沙舟了。原本想借着转交贺礼的机会,去魇都探探虚实,既然是转交,当然不能借用。然而这无尽的风沙和骄阳,恐怕那两个徒弟招架不住,活着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容后再说吧!
  她枕着包袱侧过身子,想得太多,来路和归途在脑子里混乱地融作一团。闭上眼,连日的奔波也让她乏累,迷迷糊糊正想睡,隐约感觉出了异样,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窥探。可是睁开眼,又只看见星辰和流转的极光。漠上除了浩浩长风,再无其他。
  “唦唦”,一串细碎的前行引人注意,起先动静并不大,仿佛地面下沙土流动的声响。逐渐那声音扩大了,如水、如浪,一直奔涌到她耳畔。无方一惊,猛坐起身来,瞿如和振衣也一跃而起,赫然发现前面沙丘上有只巨大的蜥蜴蜿蜒而来,大步流星的,很快到了面前。
  两个成人身量的长度,确实令人愕然。然后它张开嘴,向他们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分叉的信子扭曲摇摆,昂着脖子对月吞吐——荧荧的光亮透过颈部皮肤,看得见移动的轨迹。缓慢向上,到了颌下、到了口腔里……忽然急速冲出来,悬浮在半空中,那蜥蜴经受了巨大痛苦似的,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只有呼出的气吹动身下的沙子,才看得出它还活着。
  振衣不知道它的用意,张开双臂,将无方护在了身后。瞿如怔怔的,“这蜥蜴精来献宝了?”
  无方这些年来救妖无数,她明白它的意思。轻拍振衣的肩,示意他让开,上前仔细观察灵的形态,那精魄在透明的薄膜下飞速旋转成一个微型的风暴眼,看起来十分暴躁。薄膜外回旋的光晕已经变成墨绿色,对于爬行类来说,蓝色是健康的,绿色便是走火入魔了。
  入了魔,找她当然最合适。如果是单纯的沾染邪祟,用真火洁净就可以,像它现在的状况,必须将魔性吸尽,只有净化了灵,它才能化险为夷。
  看了看伏地的蜥蜴,它气息奄奄,再耽搁就要来不及了。无方抬起手,将丹朱收进袖里,命瞿如和振衣为她守住两掖,自己在一块巨石前结印打起了禅坐。
  释放出灵,让它缓慢升腾,外围的光拧成细细的一线,汇拢进轻启的红唇里。丹珠在那团光里翻滚,如置身业火。两柱香后颜色逐渐开始转变,晕也澄澈起来,骤然一阵光华,温润的蓝色照亮她的脸,她轻舒了口气,抬掌把灵推到了蜥蜴面前。
  对她来说举手之劳,却能救一条性命。蜥蜴艰难地抬起头,长长的舌飞快一伸,将灵卷进了口里。
  三人静静看它调息,来时乌黑黯淡的鳞甲转成了银色。它打个颤,形也化了,尾巴一扫,从一只爬虫变成了瘦高的少年。
  少年满头银发,褪尽野性举止优雅,抿了抿头,向无方俯身长揖,“多谢灵医救命之恩。小妖前两天炼气乱了心神,不慎引邪煞入体,幸好灵医经过,让我白捡了条小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灵医横穿瀚海途径此地,想必快要断水了吧?石头山往南有一眼不老泉,如果灵医需要,小妖愿意陪同前往。”
  沙漠中行走的人,没有一个会拒绝水。可是这万里瀚海,干得连肉苁蓉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来的泉眼!
  石头山南的山坳里,玄色的身影停在月下,牵起衣袖,挥拳击向了地面。形如闪电的强光笔直向下蔓延,一瞬隐没在沙土里。未几地下传出隆隆的声响,一眼清泉从石缝里窜了出来,在月色中闪出万点银辉。
  脚步声近了,黑袍化成鹰羽,呼啸着直上九霄,眨眼消失不见。只有汩汩的泉水能证明,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少年带他们过来,笑着指了指眼前的泉眼,“看看,多新鲜,还带着泥浆呢……”想想不大对,忙换了话锋,“我的意思是,这泉眼时清时浊,浊时是在排污,稍等一会儿就好了。”
  瞿如是怪鸟,看见水就想洗澡。她眨巴着眼睛望无方,“师父,反正现在正浊,我沾一点儿擦擦身子好么?”
  泉水喷涌而出,可以用个尽兴,其余三人很知趣地背过身去,无方向少年拱手,“多谢了。我正愁沙漠里没有水源补给,没想到遇见了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少年大手一挥,因道行不够,肩头的鳞片没有褪尽,长成了甲胄模样。他说:“灵医太客气了,我不过指路,怎么和灵医救命之恩相提并论!灵医这是要去哪里?从钨金刹土到达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方不大好作答,只道:“去梵行刹土,在天极呆了那么久,想到处看看。”
  少年嘿地一声,“我知道天极城,灵医在那里看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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