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第4页

,走个三五十年大有可能。等他回来,她就去越量宫碰碰运气,如果遇上莲师心情好,说不定就收下她了。
  空气里有细碎的水气飞扬,一场豪雨如期而至,笔直的雨柱箭矢一样射进草丛里,溅湿了无方的青布鞋。她站起身,披上蓑衣,说要去塔周巡视。干一行爱一行嘛,既然拿着俸禄,哪怕只有微薄的一点,也要尽心尽力。
  瞿如拦住她,“还是我去,师父守着小和尚。”
  无方诧然,“他不是和尚。”
  瞿如失笑,“剃了光头,又在寺庙落脚,不是和尚是什么?”
  说的也对,毕竟是从奴隶堆里捡回来的,脱了奴籍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无方揣着双手,眼看她呼啸着冲进雨里。瞿如喜水,下雨是她最高兴的时候。两脚狠狠往泥潭里一踩,溅起半人多高的水柱,浇得自己满头满脸,然后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她叹口气,摇头回到屋子里。屋顶东北角的瓦片没有盖实,又滴答漏起了雨。她拿只陶碗接盛,转回头发现榻上的人醒了,正支着身子茫然四顾。
  她走过去,上下打量他,“除了皮外伤,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头,垂眼看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匀了几口气,艰难地向她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如果没有姑娘,我大概已经被监工打死了。”
  无方摆了摆手,道谢的话听得太多了,她救人不是为了得人一句谢。
  倒杯水递过去,“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榻上的人说:“我姓叶,叶振衣,东土人。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请问姑娘,这是哪国地界?”
  哪国地界,倒不太好作答,她坐下道:“没有国,只有十六城。你是东土人,听说过南阎浮提吗?这里是钨金刹土,阎浮五方圣土之一,莲师的道场。”
  这下他好像消化不了了,一个寻常人,如果不是生在刹土诸城,永远不可能有机会接触这个世界。
  他果然抚额,满脸的不解。忽然惊觉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无方看着他,他眯觑两眼,颊上皮肤水肿,底下有明晃晃的光,再配上错愕的表情,真是惨不忍睹。她指了指他的脑袋,“头顶裂了个大口子,不剃掉头发不好包扎。我知道你们中土人,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是此前性命攸关,我想你的父母应该也不会反对的。”
  他听完了,呆呆颔首,无方让他多休息,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救一个人,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并未在无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负手看檐外的雨,楼台在雨中杳杳的,雨势太大,真担心年久失修的舍利塔会轰然倒下来。所幸瞿如转了一圈回来,说一切都好。无方告诉她人已经醒了,她听了兴匆匆跑进去,身上湿透的衣裳都没来得及变干……便宜那小子,底下风光大概一览无余了。
  果然听见乱哄哄的惊呼,没关系,她知道瞿如很喜欢那个硬骨头的男人。鸟儿大了总要找归宿的,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扭捏作态,看上谁就大胆示爱。越过货比三家刨根问底,要是能一口气睡了,那这人直接就是你的了。
  她慢吞吞走进厨房,房梁上垂下来一只铁钩,钩子上还挂着半篮蔬菜。开地窖掏出上年储存的腊肉,小心翼翼切下一块,捞起袖子开始做午饭。
  振衣伤势不轻,不方便上桌,瞿如像伺候产妇似的伺候他。无方坐在桌旁独自吃饭,一面听她邀功:“振衣哥哥你知道吗,是我求师父把你救回来的……”一只上古的鸟儿,好意思管人家叫哥哥,情这东西真是神奇。
  吃完了午饭小睡,一觉到傍晚。入夜前起来观望,还在下雨,一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她进房看振衣,他合衣歪在床头,不知道眼睛是闭着还是睁着,反正半天没吭一声,应该是睡着了。
  瞿如破天荒飞针走线,来历不明的灰褐色布料上,针脚粗壮得像扁担。
  她凑过去,“缝裤子?”
  瞿如抖给她看,不光有裤子,还有一件缁衣,“昨天我在地头,看见阿时衣角的花绣得很好看,我试了一下,没成功。拆的时候力用得大了点,把布料撕破了,你瞧。”
  无方觉得没什么,他身上的衣裳都烂成一道一道了,不会嫌弃这件的。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转身道:“你留下看护他,我一个人去十丈山。”
  那可不行,瞿如扔下手里的针线追出来,见她已经布好阵法,把舍利塔罩住了。
  十丈山,无量海,在天极城以西,钨金刹土的边缘,如果仅凭双腿走,得走上很久很久。莲师当初得知她要行医,赠她一个金钢圈,可以连通南阎浮提两极。迈进圈里,就是一片无垠的草地,青草依依,夜风习习,她打着一把鲜红的油纸伞,头顶盘旋着三足鸟,走到一棵老槐树底下迈出去,十丈山便到了。
  斑斓的极光映照下,慢慢顺着小路往前,刚到山脚就听见有人在哭,一看是个黑胖的猪妖。她仰着脖子嚎啕,面前地上躺着个男人,斯文的长相,修长的身量,可惜一点活着的迹象也没有,大抵已经死了。
  无方生平最讨厌哭号的女人,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眼泪一点用处都没有。猪妖的嗓门惊人,又尖又利,锥子似的直戳人脑子,她喝了声“别哭了”,顺利堵住了她的嘴。然后蹲下身,牵袖探伤者气息……太微弱,弱得游丝一样。
  就算施救,恐怕成效也不会太显著,但不作为,这人就必死无疑了。她托起他的上半身,开华盖穴,向左右血海施灵力。一旁的猪妖似乎不能理解哪里杀出了个程咬金,定定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泪滴。
  半空中的瞿如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有时候她的名号比无方还响,那些赶来求医的妖魅未必认得灵医本人,但见到瞿如,大都无条件信任。
  所以眼前这个好看的女人就是灵医吧?原来灵医不是老妪……猪妖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发呆,漂亮的姑娘人人喜欢,她的美艳出尘,愈发对比出自己的粗鄙。
  猪妖很有些委屈,情郎半死不活,自己又深受打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把撑在一旁的红伞被风一吹,笃笃滚出去两步远,连人家的伞都那么富有诗意。
  她耷拉着嘴角问:“艳姑娘,他怎么样?”
  无方想尽办法,只换来这人长长的呻吟,睁眼一瞥,倒下去就咽气了。
  猪妖大哭:“死了?他情愿死也不肯和我欢好!”
  无方看着她涕泪滂沱,想起上次的麓姬,心里不免有些犹疑。再探病者的元宫,渺渺茫茫,竟然没有半丝残魂余魄的痕迹。


第5章
  近来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遇见这样的病症,里面总有些缘故吧!
  猪妖还在撕心裂肺地哭,看来伤心颇深。她说这人宁死不从,不从才让人更加牵挂。猪妖和上次来的麓姬不一样,麓姬生得貌美,转脚就能遇到爱。她呢,生得黑糙,膀大腰圆。能吃得下她这口的,必不是凡人。
  痛失所爱,难免感伤,无方静静听她哭了一阵才询问:“为什么不早点带他来无量海?病到这种地步,应当已经病了很久吧?”
  猪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不是来得晚,是路上花了太多时间。艳姑娘啊,我的情路坎坷,三个月没碰他一指头,现在想想真后悔。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知道他脾气大,可也不能一不高兴就死了吧!他总嫌我丑,上个月我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他还对我笑呢,谁知晚上就糊涂了。我背着他走了十天十夜,十天十夜啊!可刚到这里,他便断气了。”
  无方从她混乱的描述里听出些端倪来,又是相处三个月,又是无魂无魄的行尸走肉。她做灵医很久,鬼魅见得不少,照理说多玄异的病症都不会让她惊讶。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既非鬼又非聻,可以有宗旨有思想地活上三个月,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随口劝了猪妖两句,“节哀顺变吧。我刚才替他把脉,发现有异象,请问姑娘,他在发病前是否遭过袭击?”
  猪妖渐渐平静下来,想了又想说没有,“我一直把在困在我的洞府里,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去。”
  “可是我发现他的神魂早就没了,是不是有人趁你不在,潜入过你的洞府?”
  猪妖嗷地一嗓子,“难道有人试图染指他?艳姑娘你帮我看看,他的处子之身还在吗。”
  无方笑得无力,“男人的处子之身是验不出来的。”
  猪妖饱受打击,回手抚摩男人的脸颊,喃喃道:“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个人是谁,把你的魂儿都给勾走了,你这一死,是为了报复我囚禁你吗?”
  无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说的魂魄没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姑娘可否告诉我,你从哪里来?”
  猪妖呜咽着说:“九阴山,离这里太远了,我日夜兼程,把鞋底都磨破了。”
  又是九阴,和麓姬的出处一样。这些年南阎浮提一直很太平,妖魔各行其道,如果九阴山真的出了个会吸人魂魄的妖怪,那么这三界内的生灵就都要遭殃了。
  她仰头看,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星辉璀璨,一如过去百年一样。人既死,后面的事就不和她相干了,她站起身,拾起道旁的油纸伞,先前天极城大雨如倾,走了这一路,伞都还没干。她重新将伞搭在肩头,向石碑漫行而去,猪妖抬眼时她已经走远了,只余一个婀娜的身姿,供她瞻仰。
  她匆匆叫了声艳姑娘,“我这小情儿的尸首会不会尸变?万一爬起来追我怎么办?”
  妖也怕鬼吗?无方很想告诉她,她的小情儿就算尸变,恐怕也没有兴致追她。不过碍于好修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找个地方把人火化了。我对他的死因很好奇,倘或烧完之后有异象,还请姑娘一定来无量海告诉我。”
  她隐入结界,霎时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猪妖背起尸体,打算寻个风水宝地架柴火,迎面遇见个细长个头的女人。女人指尖捏着诀,嘴里念念有词,正驱使十几只硕鼠抬人过来。猪妖都看呆了,没想到老鼠有那么大的力道,脑袋顶上扛着木板,木板上还躺着人,一溜烟过去,把她闪了个大趔趄。
  无方接诊期间一直很忙,因为半月才开一回门,慕名前来的病者总是络绎不断。她擅长治妖,更精通鬼症,譬如莫名被占用了躯壳,或是身上无端出现异状,终可以从她这里找出首尾来。
  一个狐女踏进她的诊室,施施然向她行了一礼。
  “我最近总是心慌,提不起精神,三天前生了一场病,清醒过后发现长了这个。”狐女跽坐在席垫上,撩起袖子露出了莹洁的手腕,“起先以为是不小心刮蹭到的,可是任凭怎么施法,都消除不了。我担心有邪祟入体,特地来求艳姑娘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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