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第103页

四海收集无方的元婴,因为打得太碎,几十年,只找回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仍旧散落在外。他急起来,一个人对着那一小撮元婴恸哭,哭过了还是得振作。以前尚且有帝王要他辅佐,他走不开。现在成就了果位,修为一日千里,再去收集她的元婴,应该比之前容易得多。
  令主牵了牵肩上禅衣,坦露的脖颈上莲纹隐现。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办事得讲究形象,“我不能冲到雪顿山上去寻仇了,真憋屈啊。不过你们可以狐假虎威……”他笑了笑,“他要是不服,就是藐视神佛,到时候把他变成一只癞蛤蟆,红烧还是清蒸,随便你们。”
  他说完,脚踏祥云去了。
  无为山上有棵菩提树,粉色的叶片大如车轮,树冠把整个山头都罩住了。青色的树干和根须向下蔓延,直达地心,那树集天地灵气,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令主曾经请教过莲师,如果无方的元婴集齐,要以什么作为载体,毕竟躯壳是必不可少的。
  莲师叼着牙签和他讨论了很久,莲花为躯?洁净是洁净了,可欠缺血肉,又不是哪吒。再去找个死人无数的乱葬岗,重新弄个煞出来?既然上天给了重塑的机会,身份继续不尴不尬,岂不是傻了吗。
  商量来商量去,莲师认为他该上无为山,“你去拜托织娘给你结个茧,她的茧水火不侵,你在里面搭房子都没问题。把那茧当成存钱罐,找回一点投进去一点,等元婴收集完整,以天地灵气温养,过个万儿八千年,无方就回来了。到时候仙根已成,别说明妃了,直接飞升都可以。”
  他以前没有发现,莲师原来这么体贴。不管事情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至少听来略感安慰。在他支撑不住的那段时间,他经常给他加油打气,有时候他不胜其烦,想赶都赶不走他。
  热情过头的菩萨,好像佛界所有的人情味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可他说了,“你快别不知好歹吧,要不是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本座可以这么给你出谋划策?世上还是好人多,有时候为了成就大业,必须动用一点手段,让事情看上去顺理成章。主要你小时候讨人喜欢,否则他们才懒得管你死活。所以颜值即王道,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现在大家也算平起平坐,令主摸了摸眉心金刚珠,语气懊悔,“我曾经……把你当成假想敌,总觉得你对无方心怀不轨,见缝插针在她面前攻击你,我错了。”
  莲师吓得身后圆光都灭了一半,“啥?”转念平平心绪,既然他这么坦诚,那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个……差一点被你说中。好姑娘谁不喜欢,我方那么漂亮,我曾经确实动过心思……”
  本来就存心试探的令主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还真的……”二话不说跳起来,和莲师扭打在了一起。
  神佛打架不带用法术的,用了就伤和气了,他们通常以肉搏为主。打架的时候各自的护法和空行母都在边上看着,有的摇扇有的嗑瓜子,热热闹闹议论——莲师久不操练,拳脚生疏啦,被力壮的集要金刚一个回旋踢,踢得胸前璎珞都歪到后脖子去了。家有明妃,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挨打也是该啊。今天在金刚这里吃瘪事小,让释迦天女知道了,日子恐怕更加悲惨,不信走着瞧。
  果然莲师后来的七八天都没有出现,令主出门一趟,寻回少许零散的元婴放进茧里的时候,他从山崖那头走过来,面上倒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怎么样?”令主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下,盘腿在树根上坐了下来,撩起下裳让他看,拿手一比,“爱的痕迹。”
  所谓爱的痕迹,就是一道一道淤青,排列得很有规律。令主扯了下嘴角,“吉祥山上也有搓衣板?”
  莲师说:“那是特意为本座准备的。我跟你说,生活的乐趣就在于此,夫妻间哪怕天天干仗,少了一个,生命就不完整了,这点你同意吧?”
  他点点头,无方离开的第十个百年,他心里的破洞已经织补不起来了。从燃烧到沉淀,再到燃烧,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折磨,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受苦。
  旁人的陪伴和宽解只是一时,余下的时间需要他自己慢慢消化。他成正果,得益于诸天神佛的眷顾,和无方的爱情,才是真正的修行。收集元婴,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上穷碧落下黄泉,能去的地方他都走了一遍。他就像个苦行僧,长途跋涉,也渡化世人。最后一片元婴归位时,刚好用了五千年。
  五千年啊,他以前暴躁,脾气不好,自从织娘在菩提树下结了茧,他就开始静静等待。这种等待对他的性情是种磨砺,比任何大灾大难都来得有用。所以那些神佛才是最高明的,他到现在才明白所谓的因果,都是为他特别安排的锤炼。
  他修身养性,不再不情不愿。春天时节为茧摘花妆点,盛夏时节为茧打扇纳凉。秋去冬来,飞雪漫天,他在树下生一堆火,红衣婆娑反弹琵琶,茧里的无方如果灵识已生,应当能够看见。
  好孤独啊,又是三千年。三千年里有爱慕他的妖魅诱惑他,深夜婉转流连,黎明歌声缠绵。他不想杀生,无视她,结果她胆子越来越大,趁他入定痴缠上来,定力不够的话,大概会像当初的枢密金刚一样沉沦吧。
  可惜令主不解风情,佳人莺声燕语还未止息,他一个金刚掌,直接把人拍死了——对这种意图亵渎神佛的妖魅,有明文规定是可以就地正法的。
  于是他恶名远扬,很大一部分人觉得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打死爱慕自己的女妖,这样不人道。他扯着嘴角冷冷一笑,他又不想拿年度好人奖,去他妈的大西瓜!
  他依旧全心全意守着他的茧,那茧越来越大了,像果子将要成熟时皮薄肉厚,盈盈发亮。他天天仰头看,巴望着哪天轰然落下来,里面走出他的无方。可是时间没到,还需静待。他平时是轻易不离开的,但那天莲师过不知道第几千万个生日,他受邀去吉祥山走了一趟,遇上冥君,痛快喝了两杯。回来的时候微醺,手里还提着莲师给的梅酿。摇摇晃晃登上无为山时,隐约看见树底有片白光,光的正中央站着个女人,窈窕的肩背,腰肢如柳。
  他顿时激灵一下,使劲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心里知道没有女妖再敢招惹他,更别提脱光站在他的地盘上了。
  究竟是谁,他不敢确定,但是快乐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他飞奔过去,高高把手里的酒壶和杯子抛开了。细细看,这眉眼,这神情,是她!他感觉心都颤起来,用力握紧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没有痛哭失声。
  “你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害怕声音太大吓坏她,他压着嗓子哽声问。她刚降世,崭新的人儿,像个懵懂的孩子。不过身材倒和以前一样好,他看一眼,很快红了脸,脱下自己的偏衫给她穿上了。
  这鸳鸯花裤衩,她应该认识吧?他扯起来晃荡了两下,“快说我是你的谁。”
  “爷爷。”
  她忽然开口,令主的脸色瞬间煞白。这是怎么回事,千辛万苦养出个葫芦娃?他几乎崩溃,“你怎么管我叫爷爷呢,我这么年轻……我是白准,是你相公啊。”
  她微微乜着眼,脸上表情平淡,眼里却逐渐起了笑意,“爷爷。”
  令主悲愤地看着她,忍耐半晌,终于捂住脸大放悲声,“我的天啊,我可怎么办啊。是不是水浇得太多,把脑子给浇涝了,我的娘子她翻脸不认人了。”
  他已经成就果位,身后圆光十丈,照着那光膀子和花裤衩,实在一点形象都没有。
  太阳升起来了,菩提树的枝叶摇晃,昨晚起了薄雾,每一滴朝露都折射出万点金光。金刚蹲地痛哭的时候,不防脚下开起了遍地繁花。穿着偏衫的人笑得戏谑,伸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柔软的发,触上去还和记忆中的一样。
  “没有长犄角……这八千年来,你一直很乖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伙伴们,《玄中魅》今天正文完结了,感谢三个月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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