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第12页

又得费一遍手脚,所以她已经尽量温柔,可是依旧差点勒断他的脖子。
  他不说话,看她一眼,调转开了视线。
  “以你的年纪,修为尚没到能腾云驾雾的时候吧?回去我不再这么带你了,你趴在我背上吧,免得下次落地发现你已经死了。”
  振衣张了张嘴想反驳,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瞿如吃饼,满嘴吧唧作响,“梵行的东西真难吃,还是天极城的好,料放得足,肉馅儿那么大!”
  振衣低头看手里,确实肉饼有偷工减料的嫌疑。那个卖饼的长了一对斜眼,咄地一刀下去,肉馅只有蛋黄大,饼皮却像个盘子。其实他倒无所谓,不像女孩子那么挑嘴。瞥了眼无方,她也是不大喜欢的样子,于是默默撕下带馅儿的那块,悄悄塞进了她手里。
  小小的举动,让无方感觉惊讶。同样是徒弟,瞿如只会和她抢着吃,上回腌的肉,她连酱油都喝了,从来没有想过给师父留一点。振衣这么乖巧,简直让她感动得老泪纵横。看来多收一个徒弟是正确的,有了瞿如败絮在前,振衣的贴心就是这梵行刹土上的阳光,照得她心里都亮堂了。
  她颇感慰怀,看他的目光充满慈爱,“师父够吃了,你自己留着吧!”
  原本瞿如还没发现,她这么一说,她立刻转过脸来,“师弟,你眼里没有师姐吗?”
  振衣蹙起眉,神情颇有些怨怼,“师姐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田鼠,还稀罕这点肉渣?饼只有一块,自然先孝敬师父。”说完站起身,拂袖往洞外去了。
  九阴山,梵行刹土上妖魅最集中的地方,因其地处极阴之地,一般男妖不会踏足这里,所以这是座名副其实的女妖山。山不是独座,是一片山脉,高大、巍峨,把原本就昏昏的天地,遮挡得愈发阴暗。站在山谷间向远处看,绵延错落里有雾霭,山的深处,在半山腰的地方,有时会出现一盏青灯,慢慢地、悠悠地一步一步行走下山……那边的世界,如同另一个世界,触不可及。
  山里很平静,连一点风都没有。他负手立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空气里微凉的湿气扑打在脸上,即便身上的衣裳寻常得出奇,也依然被他穿出了王者的气象。他凝目远望,深邃的眼睛,坚毅的眼神,目的深刻又明确。无方佯佯踱出来,站在一旁审度他,他发现了,转过头看她一眼,神情逐渐有了软化的迹象。
  “你想去打猎吗?”她对插着袖子问,“这地方不比外面,随手一只可能都是成了精的。”
  他答非所问,“从钨金刹土到梵行刹土,一切都和中土不一样。这里的妖就像人,中土的人却像妖。”
  这话说得很深沉,可见是个有故事的人。无方问:“你可是想家了?”
  “家?”他的唇角略带嘲讽的线条,“是啊,我终究要回家的……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回去好吗?”
  无方摇了摇头,“天下之大,只有刹土有我容身之所,我去中土干什么,被人当鬼捉了就完了。”
  “有我在,谁也不敢捉你。”
  她唔了声,“我徒弟长出息了。”
  她不相信他的话,因为她第一眼见到他时,他狼狈不堪,自己都是靠她拯救,拿什么去保护她?他明白她的想法,自嘲地发笑,没有再说什么。她笼着袖子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找到的山洞,今晚睡足了,明天再出去打探猫丕的下落。”
  她转身要回去,他忽然唤了她一声,有话却不说,有些吞吞吐吐的。
  她觉得奇怪,“你怎么了?有难言之隐?”
  他说不是,“我对师父的心意,不想和师姐搅合在一起。就比如先前吃饼,一块饼子不能分给两个人。既然给了师父,还请师父隐瞒师姐,免得惹她不高兴。”
  无方是个迟钝的人,“我想让你自己留下,这样不对吗?”
  确实不对,好多地方不对,然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张口结舌,最后只剩下叹息:“时候不早了,师父进去休息吧。”
  她挪了两步,“你呢?”
  他不答话,转头看向层叠的山峦。他的头发已经蓄起来了,利落的鬓角,鲜明的侧脸……无方有时候觉得看不穿他,名义上他是她的徒弟,心里却知道,这个徒弟是留不住的,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带着人腾云,实在累坏了她,这一夜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找猫丕,可是这阴山太大,山精野怪那么多,就像闹市中找一个人,并不那么顺利。
  说古怪,确实古怪,那些妖会跋涉万里到十丈山下找她医治,如今她人来了,却再没有遇到一个病患。是这病症已经不药而愈了,还是作恶的妖物收手了?他们在山间寻访了很久,没有什么收获,反倒是振衣吸引了不少嗜血的魑魅。
  周围的草丛里总有窸窣的动静,黑暗中偶尔会露出窥探的眼睛。无方脱下金钢圈戴在他手上,他万般推辞说不要,她有点生气,“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知道自己的血肉有多香甜吗?如果没有神佛庇佑,你细皮嫩肉的,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
  这种地方,不拖后腿就是好表现。他静静跟在她们身后,瞿如道:“师父是灵医,又不是钟馗,为什么它们都绕开咱们走?”在林中徘徊不是办法,她变出原形飞到高处。人有人市,鬼有鬼域,精怪们也会有聚集的地方。只要找到那里,猫丕的下落自然就会有分晓。
  无方轻吁一口气,回身对振衣莞尔,“这里的妖都讳疾忌医。”
  那明眸皓齿隐于星夜,却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量。他怔怔看着,心里苦笑起来,有这样一位师父,究竟是福还是祸,真说不上来。
  忽然发现远处有绰约的灯火,一闪一烁漂浮经过,她悄声跟了过去。那灯火在旷野中发出朦胧的亮,灯下有个佝偻的身影,穿着宽大的袍子,从背后看过去像个坟茔。她正欲追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株藤蔓,迅速缠绕,牵住了她的手腕。也就一瞬罢了,寒光乍现,砍落了那株藤。青灯和佝偻的身影走远了,振衣执剑将她护在身后,暗处终于走出个人来,弱柳扶风的样貌,是藤妖麓姬。
  “少侠好身手,要不是我闪得快,险些被你砍死。”麓姬笑得风情万种,向无方俯身行了一礼,“山高水长,艳姑娘别来无恙。”
  总算遇见一个熟面孔,无方还了一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姑娘,真是巧了。”
  麓姬说不巧,“我听说你们到了九阴,特地从隔壁山头过来侯你们的。刚才那盏青灯下的人,千万不能追。”
  瞿如落地收起两翅,踮起足尖远望那盏灯,“我看见她怀抱婴孩,像个老妪。”转头问麓姬,“为什么不能追?”
  麓姬道:“她是窦鬼,人身利爪,喜欢吃脑子。她生前很可怜,待字闺中被男人诱骗怀了孩子,结果男人始乱终弃,她怀抱孩子在男人门外哀嚎而死。死后怨念极大,化作厉鬼,经常四处游荡。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九阴山的了,总之她来后道行微薄的妖数量骤减。她六亲不认,没有思想,比那些豺狼虎豹都要危险。”说罢向振衣抛了个媚眼,“这位小哥可是错怪我了,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们贸然追上去,岂不正中她的下怀?灵医和瞿如鸟想必是不要紧的,就怕你这个凡胎,落到她手里,成了她的点心。”
  瞿如庆幸不已,“还好还好,如果斗起来,一场恶战免不了。”
  麓姬一笑,“可不是么,麻烦能省则省……”忽然哀哀叫了一声,含春的眼角瞥向振衣,捧着手道,“小哥好大的力道,刚才真是弄疼奴家了。”
  无方和瞿如很尴尬,妖精时刻不忘以勾引男人为己任。这阴山上全是女妖,偶然见了个男人,就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
  振衣脸上却很平淡,他向她拱了拱手,“先前是我不察,唐突了姑娘,一切以保护家师为重,对不起姑娘了。”
  麓姬朝无方眨了眨眼,“原来是艳姑娘的高足。小哥儿可人疼的……”边说边扭动腰肢,“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徒弟呢。”
  瞿如眼见麓姬卖乖,感觉受到了威胁。她挺身而出,挡在了她和振衣之间。
  “我师弟是老实人,他看见美人会头晕的,姑娘请自重。”
  麓姬愣了下,“看见美人会头晕?那他朝夕对着艳姑娘,岂不是早就晕死了?鸟使别这么小气,师弟又不是儿子,连话都不让别人同他说吗?”
  瞿如气涌如山,“你才是鸟屎呢!情郎尸骨未寒,你就开始勾三搭四,难怪阴山女妖臭名远扬。”几句话说绿了麓姬的脸。
  无方蹙眉斥她,毕竟别人好意来指点他们,妖生就轻佻,她未必有恶意。瞿如毛躁的脾气跟在她身边是没什么,如果放出去,恐怕天底下的人都被她得罪光了。
  她代徒弟赔罪,麓姬自然不好再计较,只道:“当初进门是瞿如姑娘引领,我欠着她的情,两句重话没什么。艳姑娘此来是路过阴山么?进了梵行刹土,向魇都令主报备过吗?”
  无方觉得奇怪,“我来阴山是有事要办,还没来得及去魇都。到了这地界上,都要先拜见令主吗?”
  麓姬点了点头,“这南北五千由旬都由他管辖,进庙拜神,是老规矩。不过晚些时候也不要紧,魇都这阵子正张罗办喜事,忙得很。我前天远远看过,山门上都挂了红绸,花轿也准备好了,听说婚期就在这两天。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霉,要嫁给那只万年老妖。”


第14章
  如果记得没错,麓姬应该是第一个带着无魂无魄的男人来找她的。当时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她听见她苦苦的哀求,破例从天极奔赴十丈山下。虽然最后没能救回那个男人,但愿意救治,已经是莫大的通融。麓姬以灵作为诊金,她婉言谢绝了,那么彼此间便有了医患之外的交情。麓姬是知恩图报的,请他们去她的洞府歇息,也愿意为她讲一讲这梵行刹土的典故。
  无方听了一路关于令主要娶亲的话题,这块刹土上喜事应当不多,因此格外隆重似的。
  “恰好有位熟人托我转交贺礼,待我手上的事忙完了,要去魇都一趟。”
  麓姬沏了杯茶,牵起袖子送到她面前,“那灵医要多加小心,魇都从来不接待外客,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没人知道。”
  无方颔首,对这位声名狼藉的魔头产生了一点兴趣,“令主似乎名声不佳,你见过他吗?”
  麓姬托着腮,妖冶的面孔,被葱绿的轻纱衬托着,白得扎眼。她眉目凝重,低低道:“见过,又没见过。这阴山在他辖下,他有时巡视,前呼后拥的。我从人墙里瞥过一眼,身量高得很,可是每回都穿着黑袍,帽兜那么深,别说脸了,连头发丝都露不出来。我料想他应当长得不大好看,一万年该老成什么样子了!再者,他性情十分暴戾阴狠……”说到这里缄默下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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