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藏天光  第2页

事后,她未曾在他面前表露过。只在他睡着的时候,才会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温和吻上他额头。
  方嬷嬷远远看着,心中似打翻了什么一般,五味杂陈着。
  方嬷嬷守在门口没让旁人入内,好让他们母子趁着这场雨,多些时间能温馨待在一处……
  寺中一方天井,大雨不见停歇的迹象。
  周遭雨声不断,也有被斜风吹起的雨点不断拍打在废旧的窗棂上。
  陈翎抱着阿念,想起他刚出生时,还那么小一个……
  转眼,都三岁了。
  她想起阿念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像她更多些……
  雨声中,陈翎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眸间神色。
  ***
  何城,城东酒肆。
  韩关折回,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打听过了,方才路上遇见的,都不知道是经由何处来的驻军。口风很严,探不出虚实。但这种规模的调动,应当是兵部私下调令……”
  韩关顿了顿,干脆凑得离沈辞更近些,“就是那种,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调令…………若要继续打听,真扯上了兵部,一旦被发现,就不是我们立城驻军多管闲事那么简单了,解释不清楚,许是要平白给将军惹一身猜忌。”
  韩关点到为止,眼神微妙朝沈辞挑了挑。
  韩关是沈辞的副将。
  四年前,沈辞从京中调任立城驻军,韩关就一直同沈辞在一处。
  其实沈将军早前在京中的事,韩关多少听说了一些。
  沈家是燕韩世家,树大根深,天子早前还是东宫时,沈将军就曾是东宫伴读。听说,还是最受东宫信赖的一个。
  天子登基,若是将军还留在天子身边,早该位极人臣了。
  也不用同他们一道,窝在立城这样偏远又都是黄沙的边陲地方,四年都没有回京过……
  韩关猜都猜得到,沈将军当初应当是同东宫闹翻了,才来了立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所以,将军面前还是少提天子为好……
  但兵部若是私下调令,还能是谁的主意?
  韩关细声,“将军,眼下圣驾尚在怀城,驻军在周遭调动,定是替天子护驾去的。将军眼下还在告假,就不要插手兵部的事了……”
  韩关言罢,沈辞放下手中杯盏,斩钉截铁,“去打听。”
  韩关:“……”
  真还去啊?
  沈辞的话,韩关不敢不听,但他觉得多此一举。
  沈辞看他道,不紧不慢道,“天子若要驻军护驾,大可明目张胆调动驻军,不会让兵部私下调令。南巡途中有禁军跟着,真到需要调动驻军的地步,已经是出了事端,兵贵神速,更不需要掩人耳目。你在军多少年了,这点常识都没有?”
  韩关轻叹,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他自己不也不紧不慢的吗?
  他们其实心中都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打探了也是图个安心罢了。
  但人家兵部若真是私下调令,戳破了多难看……
  像立城驻军这样的,每年的军械和物资还得看兵部脸色,这要是得罪了兵部,年关的冬衣拖上个十天半个月之类的,要不了人命,但能将人逼疯!
  见他还未动弹,沈辞睨他,“你我是因为初夏走丢,才蹿到那条路上去的。那条路隐蔽又难走,没事走那条路做什么?这中间怎么都有古怪,赶紧去!”
  韩关:“……”
  沈辞放下铜板,先起了身。
  韩关连忙跟上。
  “打听好了就追上来,今晚宿楯城。”沈辞说完,跃身上马。身后四五骑跟上,很快消失在街巷处。
  “将……”韩关奈何。
  将军的姑母嫁到了平南侯府,平南的首府在淼城,将军这趟告假去淼城,就是去见自己姑母的。
  楯城到淼城只有五六日路程了,希望不要途生波折……
  韩关也跃身上马。
  ……
  出了城中,沈辞打马扬鞭。
  沈辞身得挺拔秀颀,常年在军中,目光深邃,原本清朗俊逸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宇与坚毅。即便未着一身戎装,也能一眼看出不同。
  天子在怀城,周遭驻军调动有异,他是心神不宁。
  但自天子登基,一步步在朝中肃清异敌,巩固权势,成为朝臣心中勤于政事的明君,早已不是最初被树枝划伤手都会哭的陈翎……
  韩关说的不错,他求心安罢了。
  ——孤念你们沈家一门忠烈,此事至此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从今日起,你给孤滚出东宫去!
  ——沈将军,殿下有句话让带给沈将军,此去立城路远,日后,沈将军无事,就不必回京了……
  马蹄飞溅,沈辞握紧缰绳,眉头紧缩。
  ——自安哥哥……
  沈辞忽然勒马。
  身后的几骑纷纷停了下来,“将军?”
  日落黄昏,晚霞似火烧般盘踞在天边,马蹄扬尘在霞光中狂舞,沈辞沉声,“掉头,去怀城!”


第002章 阿翎
  黄昏前后,山中的狂风暴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天边慢慢露出残留的霞光,落日一点点往山间坠去。
  暴雨压下的炎热还未重新从地底窜起。
  屋檐下未尽的雨水也“滴答”落在寺庙殿前的天井里……
  陈翎余光瞥到有侍卫折回,在石怀远跟前附耳。
  石怀远先前就派人去探过路。
  眼下应是探路的人回来了。
  陈翎看向方嬷嬷,方嬷嬷会意。
  这一趟天子出行,约有一百余骑精锐跟随。均未着戎装,除却方才那样的暴雨,大多时候都分散开在各处,不会引人注目。
  方嬷嬷寻石怀远详细问了声。
  折回的时候,方嬷嬷同陈翎说起,“打探的侍卫回来了,说先前的雨下得虽大,但前方的路并未塌方,低凹处也未有积水,可以继续下山……”
  “然后呢?”陈翎是见方嬷嬷蛾眉蹙着,是话说到一半。
  方嬷嬷叹道,“只是沿路有不少被浮泥遮掩的土坑,马车若贸然陷进去,底梁易断。底梁断,便等同于马车报废了,所以……下山这一路怕是都行不快,今晚也到不了白城,恐怕……去舟城的时间要多上一日了。”
  方嬷嬷真正担心的是此事。
  毕竟圣驾在怀城。
  对外是说陛下沾了暑气,而后又转了风寒,连带着太子也传染了。
  随行的傅太医怕陛下和太子的风寒加重,让陛下在怀城卧床静养几日,勿让旁人打扰了。
  原本这一趟是晨间从怀城出来,今晚当宿在白城,明日晨间再出发,晌午就可以抵达舟城。
  等陛下带太子见过朱夫人一面,就可以原路返程。
  也是一日半路程,夜里就能回怀城。
  来回的时间刚刚好。
  但眼下若是多出来一日,怀城那处便要多顾一日。毕竟有天子仪驾在,周遭也会闻讯探访,大监也不一定能周全。
  天子若不在,怕是要惹猜忌。
  方嬷嬷说完,眉心还微微拢着,有些担心得看向陈翎。
  陈翎平静道,“先让人回怀城告诉大监一声,可能会迟上一日,让大监心中有数,好应对。这一路照常往舟城去,回来的时候不在白城留宿,行夜路回来,能赶在拂晓前到,不碍事。”
  尤其是最后那句不碍事,温和笃定,透着不容置喙。
  方嬷嬷心中原本的担忧,也在听完天子所说之后慢慢隐去。
  天子惯来沉稳,亦心中有数,倒是她这处先慌了神。
  方嬷嬷叹道,“老奴知晓了。”
  “去吧。”陈翎轻声。
  方嬷嬷循着她说的去交待。
  陈翎看向一侧的糯米丸子,“有什么要问的,或是要说的?”
  阿念奶声奶气道,“遇事沉稳,不可慌乱。”
  陈翎看了看他,温声道,“还有吗?”
  阿念眨了眨眼睛,好奇道,“舟城有谁?”
  陈翎眸间微顿,恰好石怀远来唤,“陛下,马车已经备好,可以上路了。”
  陈翎闻言,牵了阿念起身,低声道,“等到了再告诉你。”
  阿念嘟了嘟嘴。
  他只知道要去见重要的人。但重要的人是谁,他都不知道。
  方嬷嬷不告诉他,父皇也不告诉他……
  陈翎牵了他上马车。
  黄昏过后,天色渐渐晦暗了下去,马车中亮起了灯盏,随行的护卫手中也握有火把。
  方嬷嬷交待事情去了,不在马车中,马车中只有陈翎和阿念两人。
  上马车的时候,阿念的小嘴还嘟着。
  陈翎瞥了瞥他,“做什么?”
  阿念忽得不知想到了什么,凑到陈翎近前,一双眼睛藏着好奇,悄声道,“父皇,我们是去舟城见娘亲吗?”
  陈翎微楞。
  阿念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眼睛不由再次眨了眨,充满期待问道,“我都没见过娘亲,重要的人是不是我娘亲?”
  阿念的话似是触到陈翎心底深处。
  陈翎心中如小鹿乱撞,又似缀了一块沉石一般。
  陈翎伸手揽了阿念在怀中,“阿念,舟城有我的姨母,我是她照顾大的,她同我娘亲无异。”
  阿念似是有些失望,但很快,这股失望又冲淡了去,睁大了眼睛看她,“父皇的姨母,我唤什么?”
  陈翎指尖微滞。
  ***
  夜里在山下不远处的村落夜宿,方嬷嬷带了阿念去睡。
  陈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想起的都是马车上阿念问她的话。
  ——父皇,我们是去舟城见娘亲吗?
  ——我都没见过娘亲……
  许久过后,陈翎仍旧没有困意,遂和衣起身,寻了窗台处宽敞的地方坐上。将头靠着窗台的一角,青丝墨发垂落在肩头,乌黑清亮的眸间看向苑外,思绪回到了很早的时候。
  才从玉山猎场回来两月,她一直有些嗜睡,鼻塞,头晕,还容易恶心反胃。
  这些都是染了风寒的迹象。
  起初,她也真以为是染了风寒,没怎么在意。
  再加上她月事一向不准,玉山狩猎之后回京后,朝中局势明显多动荡,她也无暇顾及旁的,更未往这方面想。
  但再后来,她的胃口忽然有些变了,也忽然想吃酸的……
  她倏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唤了心腹傅太医诊脉,傅太医颤颤说出她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方嬷嬷吓得六神无主,脸色煞白。
  方嬷嬷当时没有跟去玉山猎场,但殿下从猎场回来,让她去抓过一剂避子汤。
  方嬷嬷才知晓出了事。
  但没想到,避子汤也……
  陈翎攥紧指尖,玉山猎场回京要一日,她迟了一日。
  “能用药吗?”方嬷嬷自然知晓东宫就在天子眼皮子下,这孩子如何都不能留!
  否则生出更大祸端。
  傅太医沉声道,“月份大了,用药有风险,怕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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