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谁,但草民可以告诉陛下的是,哈尔米亚曾在草民跟前说漏过一句,陈宪同巴尔有往来……
陈翎娥眉微蹙。
清楚沈迎与雷耿生之事的,只有陈宪。
有人在背后替陈宪出谋划策,而这个人,很熟悉朝中……
即便不是眼下熟悉,至少早前熟悉,也有眼线。
这朝中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息过,也不会停息。
天子之位从来都不好做,不易做,但姑祖父说的是,只有她自己坐稳的朝堂,才算是她真正君临天下。
启善入内奉茶,这几日朝中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沈将军的。
启善自然知晓天子同沈将军的关系。
但在启善看来,天子眼下的处境为难,骑虎难下,也进退维谷。
奉茶的功夫,启善轻声道,“陛下,可要送书信给敬平王?”
陈翎端起茶盏,轻声道,“不急,还不到时候。”
启善诧异。
陈翎放下茶盏,“出去吧,朕还有折子看。”
启善拱手。
“还有,”陈翎又开口,启善转身,“陛下。”
“若是有人来,就说朕今日心情不好,砸了两盏茶了。”
启善会意。
***
翌日晨间,小厮来唤沈辞,“将军,门外有禁军到了,说是来寻将军的。”
沈辞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眼下的时辰早朝应当还未结束。
来得又是禁军。
沈辞心中隐约猜到什么……
沈辞在屋中应声,“稍等。”
小厮在屋外迟疑,他还未说,禁军是说,天子早朝宣召将军,但已听到衣裳窸窣的声音,应当是将军起身了。
小厮道连忙道,“将军,禁军是说,天子传召将军……”
“我知道了。”沈辞的声音传来。
小厮懵懵应好。
等沈辞出屋的时候,已换了一身禁军装束,他只是在家中禁足,交了佩刀和腰牌,但并未革职。
今日入朝是要穿禁军衣裳,只是还同早前一样的,没有腰牌,不佩刀入宫,但出入都需给着来宣召的禁军一道。
前来迎候的禁军将领就在府外等候,见了沈辞出府,恭敬拱手,“头儿!”
沈辞点头,“走吧。”
天子传召,不便骑马,禁军前来时带了马车。
沈辞上了马车,这是近十日来沈辞第一次出府,街上已然车水马龙。
车轮滚滚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沈辞目光落在马车窗外,入宫的整段路上,安静得没有吱声。
马车临到外宫门处,禁军例行照面查看,“将军。”
沈辞点头。
等到中宫门处,马车停下,沈辞也下了马车。
他已经交了禁军腰牌,眼下入宫,要如普通官员一样盘查,而眼下又是殿中传召,正值敏感之时,禁军侍卫道了声,“将军得罪了。”
遂上前近身搜查。
等搜查结束,禁军侍卫才退开,“将军入宫吧。”
身后的禁军侍卫随同一道,等入了中宫门,还有内宫门,在内宫门处,照旧有内侍官和禁军轮流近身搜查,而内宫门处还要查得更仔细些。
沈辞本就是禁军统领,也心知肚明。
眼下的查法,不是对朝中官吏的查法……
沈辞没说旁的。
等到大殿外,禁军侍卫朝殿外值守的内侍官附耳,内侍官快步入了殿中,很快,听到殿中启善的声音,“宣沈辞进殿。”
原本窃窃私语的大殿中忽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辞身上,殿中除了沈辞的脚步声,近乎鸦雀无声。
沈辞上前,目视前方,只在行至殿中的时候,朝着殿上看了一眼,既而单膝跪下,行军礼,“末将沈辞,见过陛下。”
他这十余日都未见过陈翎,也未听过陈翎的声音,这是这十余日第一次。
“起来吧。”
“谢陛下。”沈辞起身,终于大方看向殿上那袭大红色龙袍身影。
早前悬着的心,仿佛忽然间踏实与安稳。
她还好。
他担心她。
沈辞余光瞥向身侧。
殿中站着的另一人,正是早前朝他发难的御史台吴佐一的学生,肖明举。当日殿中,吴佐一死谏,而后带头咄咄逼人的就是肖明举。
肖明举此人,沈辞有些印象。
好像范玉提起过,肖明举也是寒门学子,好像还是同范玉一届春闱入仕的。
范玉早前是探花,肖明举未入三甲,但在翰林院留任做翰林院编修。几年后,又从翰林院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早些年一直锋芒毕露,狠谏了不少朝中官员。
后来阿翎登基,诸事亲力亲为,朝中之事,朝中官员都在阿翎眼皮子下,所以这几年御史台很少在朝中露脸。
但这一次,借由湖城官银失窃一事,吴老大人死谏,而后肖明举站了出来,一跃成了御史台的主事人。
这样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只会越演越烈。
“有什么话,问吧。”天子的声音想起,沈辞再度抬头看向殿中,隔着十二玉藻旒冕看不起天子的神色,但他知晓她在看他。
沈辞也大方看向肖明举,“肖大人请说。”
沈辞久在边关,又是禁军统领,身上自带了军中气息,稍不收敛,这种压迫感释放便会让对方不寒而栗,尤其是肖明举早前在朝中也只是跟在吴佐一身后,哪里这么单独在大殿上同沈辞这样的人对峙过。
肖明举深吸一口,尽量镇定道,“敢问沈将军,沈将军正值壮年,又刚才娶妻,为何沈迎好端端的,会将沈山海过继给沈将军?”
肖明举继续逼近,“还是沈将军听到什么风声,才特意将沈山海过继到自己名下。”
肖明举问完,殿中目光都看向沈辞。
沈辞沉稳道,“山海是我侄子,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一直到大些才好。家中一直希望山海同我一样健朗,山海同我在一处的时候,近乎没有生过病,家中找人算过,说等过了八岁的坎儿,将山海过继到我名下,可保平安。早几年我一直在立城边关,去年回安城时,山海刚满了八岁,所以父亲做主,将山海过继到我名下,但实则山海还是唤的我一声二叔。”
肖明举凑近,“真这么巧合吗?刚好是怀城之乱之后,沈家就第一时间将沈山海过继到了救驾有功的沈将军身上?”
火药味越渐浓烈,沈辞反问,“有何不妥吗?怎么,御史台监察百官,连朝中官员壮年娶妻,却过继子女这些事情都要监察?”
肖明举反驳,“沈将军若行得正,又何必怕御史台检查?”
肖明举说完,已是针锋相对之势。
戴景杰咬牙,艹他娘的!
方四伏笑着开口,“肖大人,这御史台在天子跟前问话,又不是审案,大理寺还有旁的官员在,有些越俎代庖了吧。”
肖明举收敛,“那请问沈将军,你兄长去了何处?为何沈老将军丧事之后都未回来。”
沈辞沉声,“我不知道,但我也想知道兄长可是遇事,我也私下请了禁军中的兄弟帮忙留意,看是否有大哥的消息。”
沈辞如此说,反倒坦荡。
肖明举轻哼:“沈将军自然最好是不知道,还要问问沈将军,谭王之乱,沈将军救驾为何来得这么快?比阜阳,平南,万州和丰州四处的驻军都要快?”
沈辞应道,“肖大人未在军中呆过,不知道千里奔袭吧,我告假回家中看姑母,正好途中马匹走失,察觉有驻军路线不对,一面让人查看,一面想着天子在怀城,当时离怀城不远,就第一时间往怀城去了。我早前是东宫伴读,后来在边关也一直警觉,所以不曾耽误。后来发现有异,就第一时间让去平南侯府搬救兵,此事也有不妥?”
肖明举追问,“真这么凑巧吗?刚好谭王之乱,沈将军就出现在怀城附近救驾?”
沈辞有些恼,“肖大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沈辞问心无愧。换作是你,换作是今日殿中任何一位,知晓天子为难,不会赶去救驾吗?”
不待肖明举开口,沈辞掷地有声,“禁军之中,各个都会,驻军之中,也人人都会!我沈辞忠君,并无二心,天地可鉴!”
肖明举道,“那沈将军知不知道,有人将雷耿生的书信匿名送至御史台,书信中,雷耿生亲笔提到,他与沈迎两人会负责接应西戎人与谭进会面。这其中还有雷耿生同沈迎的往来书信。书信大理寺已经鉴定,是雷耿生和沈迎亲笔所写。而且沈将军,雷耿生侄子已经招供了,确实陆续帮雷耿生带人从西戎入境,按照紫衣卫早前的查证,这些人就是西戎人,人证物证俱在,沈家在其中脱不了关系。而且,有人见到沈迎替西戎人引路。”
肖明举说完,殿中一片寂静,沈辞也没有应声。
他根本不知道大哥这处这些事,他也是头一次知晓。而且到底还有多少证据留在旁人手中,他也不知晓,他不能贸然接,也不敢贸然接。
肖明举说完,又朝姜宏允道,“姜大人可以佐证。”
姜宏允上前,“陛下,大理寺却已查证证据。”
殿中纷纷哗然!
“沈迎人都未找到,就凭这些所谓的人证和物证就要定沈家的罪?沈家一门忠烈,太老爷子一身戎马,铁骨铮铮,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沈将军驻守边关,又在怀城之乱拼死护驾;沈家有什么理由谋逆!沈老将军征战沙场,留了一身病根,眼下还尸骨未寒,就凭这些证据,连沈迎的面都没见到,就定罪,简直草率!你让沈将招什么!沈家一门忠烈,岂容如此糟践!”
方四平恼意。
肖明举也道,“早前的谭进没有军功吗?最后不也谋逆了吗?”
“你!”戴景杰恼怒,身侧的关书博压制住,“不要再给将军添乱!”
戴景杰双目通红。
一侧,姜宏允平静道,“方大人所言有理,但眼下所有能呈现的认证物证,都指向沈迎。即便沈将军同此事无关,但沈迎暂且脱不了关系,那就是沈家暂且脱不了关系。大理寺办案惯来公允,谋逆与通敌本就是大忌,无论有没有找到沈迎,沈将军眼下都应羁押大理寺牢狱等候会审。”
“臣附议!”肖明举朝殿上拱手。
“臣附议!”
“臣附议!”
小五眼眶也都红了,但要是咬住唇没有出声,目光看向沈辞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最后朝中一半官员皆请命,沈辞看向天子殿上。
“押入大理寺,等候会审。”天子清冷声音响起。
肖明举又道,“沈山海……”
陈翎不悦打断,“此事先交由大理寺会审再说,退朝!”
沈辞垂眸,脑海中都是方才肖明举口中关于雷耿生,大哥的书信,雷家私下将人送入燕韩境内,与谭进有染,还被人见到替哈尔米亚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