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要出手,价钱自是比他从米行采买的要低,你若从中搭个线,不是三方都有利可图吗?”
那牙郎笑了起来,站起身道:“小娘子是个精明的人,今日运道倒也不错,撞到了我这里。前几日城东正有个酒酿作坊托了我买新粮要酿上等酒水,出的价钱虽是比不上那米铺的粜价,但也不会压得过低。今岁这寻常百姓虽多得了几斗粮,只是纳了官税后也就剩不了多少,大多攒了起来让自家一年嚼用,哪里会舍得卖掉,我正有些犯愁,不想你却自己找上了门。”
顾早大喜,从兜里摸出了自己包来的一把稻谷,给那牙郎瞧了,见他满意,当下说定了每斗四十文,约好明日一早将那稻谷送来,这才道了谢,出了那牙侩铺子。
等回了家中,已是下午时分了,顾早将价钱说给了方氏,方氏盘算了下,有些嫌低,自在一边叨咕个不停,顾早也不理会,喝了口凉水,便又匆匆出了门,朝着里正夫人家去了。她家中有良田几十亩,是个上户,有架骡子车,想借下用了,明日一早好运送稻谷进县城。
那里正夫人听了顾早的来意,满口子的答应了,说是明早便叫家里的长工赶了骡车过来,顾早这才放心地回了家去。
到了第二日,那骡车果然已经早早地停在了院子的门外,五六个装满了稻谷的大袋子整整齐齐地被码在了骡子车上,顾早跳上了骡车,方氏本也想去,只是车上实是挤不下她了,没奈何才怏怏作罢。
到了县城昨日那牙侩铺,牙郎领了顾早,一路又依依呀呀地将骡子车赶到了城东那酒酿作坊,坊主验了稻谷,便照了之前说妥的价钱,一一地数着钱,正数着呢,作坊外进来一个戴了头巾的小子,到了坊主前,慌慌张张道:“大爷,那新酿的几缸子酱油,方才掀开了看,缸子里却又是生了花,这可怎生是好?”
那坊主钱也不数了,顿了脚大骂道:“你个不中用的,别人家一缸一缸地出油,怎么到你手里就都生了花?听了你的撺掇开了酱厂,不见进项,却日日教我赔钱,再不出油,你便卷了铺盖走路!”
那小子被他一顿臭骂,苦了脸说不出话。
顾早忍不住问道:“大爷要酿的酱油,可是那种赤色入菜用的水油,吃起来有些鲜头?”
坊主看了眼顾早,叹气道:“可不是就是那赤色水油,比大酱清冽鲜香了无数,我听说在那汴京城里,自去岁开始,大些有名的酒肆饭铺里烧菜便不用大酱,改用这个了,我便寻思着自己也酿些来卖,本想在县里起个头挣个早钱,未料酱了出来的汁,不是味淡就是长虫,今次发的又生花。也只怪自己,当初想的是太过容易了。”
顾早从前跟师傅学那私房菜的手艺之时,为了追求独特口味,自己也曾学发过各色不同的酱,想了下说道:“做酱油豆多则味鲜,面多则味甜,浇少许麻油更香,长虫的话,你用草乌和百部六七个,每个切作四块,铺排在坛底,四边中心有虫便死,永不再生;至于生花,也是不难,加入一杯甘草汁,再则日色晒足了,勿入生水,自然便好了。”
那坊主听了,喜形于色道:“小娘子却原来是个酿造的行家,不知可愿意留我这酱厂作个师傅?工钱我必定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顾早笑道:“师傅我却是不敢当,也不过是随口说几句罢了,管不管用,我却是不担保的,你不如再去发两缸子看看,若是当真有用,再多发些,免得白白浪费了东西。”
那坊主早已是头点得是如小鸡啄米,手上飞快地将钱数了递给顾早,总共是三贯余六百三十钱。顾早数了,正要再拿出那牙郎的牙钱,坊主却早已是大方的代着给了,顾早当下笑眯眯地谢了,这才收好了钱,回到了家中,将所得全部一五一十地交给了方氏。
秋收刚过,毛团子家的便过来催逼了,方氏无奈,只得与那毛团子一道到了里正家中交了田,回家却是不停骂了三日。
顾早在和方氏说妥了要迁入东京之时,便已让青武写了信,托里正夫人让她那县丞侄子借邮驿捎带给东京城里的顾大,提了自己一家要去京里定居的事情,让他帮着物色租个便宜的房子,免得到了那里再看房子时手忙脚乱,一时落不了脚。
这边的信是出去几个月了,那边的回信却是迟迟未来,方氏日日盼着,十分焦躁。她原是不大愿意去的,只是现在这边田既没了,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东京城里遍地是金,就差人伸手去捡拾了,心中竟也是生了几分盼头,此时见顾大仍无消息,日日嘀咕个不停。
农忙过后,乡里人家办喜事的多了起来,顾早又做了几单,床底下的那瓦罐子却早已是盛不下铁钱了,这日便趁着去替主家进城采买的空当,悄悄去了交子官铺。此时的交子已是由当初的益州推广到了全国流通,上面有十个铜钱印章、官衙和商铺印记,面额从一贯到十贯不等,一贯相当于七百七十陌。顾早换了一张五贯面额的交子,身边只剩几百个大钱以当急用。她本也是想叫方氏将钱一并换成交子的,携带了入京也方便,那方氏却是不放心,搂了铜钱死活不愿,顾早也就不勉强她了。
这日晚间一家吃过了饭,方氏正又在念叨的时候,却见里正夫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上扬了封信,原来是那京城顾大的信,终于捎带回来了。信是按了顾家大嫂胡氏的口气写的,说是得知弟妹一家要进城,十分欣慰云云,最后说已经帮着找了个房子,让他们只管放心了过来。
别说方氏和三姐青武,便是顾早看了这信,也是有几分高兴,心中暗想虽是多年没有往来,只是光看这回信的口气,胡氏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既是决定要动身,全家便开始收拾行李家伙了。方氏除了房子搬不走,简直恨不得把全部的家当都搬了去,最后收拾了出来,竟是叠得像小山般高,顾早翻看了下,举凡碗碟箸筷锅子也是没有落下,哭笑不得,方氏却是振振有理:“虽说京城里遍地是金,那东西想必也是贵得很,左右是走水路,我们路上不过多辛苦些,到了那边能省几个钱下来也是好的。”顾早与她争了几句,方氏最后无奈让步了些,将那死沉的床架、橱柜都剔除了,到了最后,却还是打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包,说什么也不肯再精简了,顾早无奈,也只得随了她去。
家中但凡带不去的东西,方氏都是一一仔细理了,就连那缺了条腿子的板凳,也给严严实实地给锁进了自己的房间,没一样外露,家中院里菜地的菜,也早就叫方氏拔了吃光,最后只剩下猪栏里的那两头花皮猪,却是个难题。
依顾早的意思,那两头猪便卖了给屠户,方氏却是不舍,说自己养了本是要到年底的,听她话里露出的意思,竟是想上船赶到了东京。
顾早大惊,这日大早,趁她出去了不在,叫了三姐青武,一起将猪赶到了村西头的屠户家中卖了,自己留了两抬后腿。她将一抬送去了给里正夫人,正式托她往后照看下田地收成,又将另一抬送去了给顾婆子。
那顾婆子便是顾早刚来之时给她指路,后来又帮着将毛团子婆娘止血端了碗糖水过来的那老婆子,顾早也是个记情的,想着既是要离了乡,所谓滴水恩涌泉报,便送了抬后腿过去表示谢意。那顾婆子千恩万谢了,扯了她的手直念老天要开眼,须得让她早日再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才不负这一番好相貌,说得顾早笑个不停。她到了这里,虽是个下过堂的,却不过十八岁,旁人怎么看她管不了,自己却是有了一下子返老还童大赚特赚的感觉,哪里会想着这么早再嫁人,当下又和那婆婆说了几句,才告辞了回家。
刚回了家门口,就已经听见方氏在那里骂二姐和青武的声音:“你这两个小白眼狼,才得了二姐几个好处就这么听她使唤了,她要杀猪,你们怎不叫唤了我一声,反倒不声不响帮了她!”
顾早急忙上了前去,嬉皮笑脸扯了她的手,又将那卖猪的钱一五一十数到了她手中,自己又补了两百文,这才将方氏的火气稍稍压了些下去。
“娘,那猪赶了上船,腌臜就不用说了,万一撒起野来松脱了缰绳,指不定连船也会翻了,再说那城里也不许人在檐下养猪的,你便是赶了去,也是白白的,所以我才将它们卖了得个清静。”
方氏这才没奈何,怏怏地叹了口气。
家中万事都已是妥当了,这日趁了黄道吉日,顾早一家便要离了东山村了。里正夫人和那顾婆子都来了相送,七手八脚帮着将那大包小包送到了埠头,帮着摆进了雇来的船,顾早话别了,船家这才启了船,朝着汴京方向去了。
10 二姐出手了
船没两日便入了运河,白日里扯帆,晚间泊靠了歇息,一路都是顺风顺水。三姐和青武是初次离了东山村出远门的,看什么都是新鲜,两人一路之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顾早虽没他二人兴奋,心里也是有些期盼的。只有那方氏,从上船的当日开始便犯晕恶心,吃了东西便吐个干净,几日里下来,竟是连坐也不愿了,整日里只是躺在那舱里哼哼唧唧,看起来竟似瘦了一圈。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算渐渐有些习惯了,有时候也从舱里爬了出来和三姐青武一道看那岸边景色,顾早见她气色渐好,悬了多日的心才渐渐平了下去。
如此在船上行了一个多月,已是转入了汴河了。这汴河却是直通汴京的,听那船家讲,每年光是通过此处运往京畿的江淮米就不下六百万石,俱是以连船纲运过去的,漕船少则十只,多则三五十只,连成一纲,浩浩荡荡,据说汴河里每日仅纲船就有几千艘之多,加上公私客货船只,不下万艘。那船家一番话,别说方氏三姐和青武,便是顾早听了,心中也是暗暗有些纳罕。
果然入了汴河之后,越靠近京畿之地,从他家身边驶过的来往船只便密织如梭,稍不留意甚至时有碰撞发生。
这日终是到了离那京畿不远的十里镇,再行个两三日便是汴京码头了,船却是驶不动,慢慢竟停下了。顾早到了船头望去,见前面宽大的河面之上已经密密停满了大小船只。船家放了锚稳住船,大声问了稍早些停下的人,才知道原来前面有个龙口,河道本就不宽,恰巧两艘南北相向的大船碰了起来,双方都是个有背景的,咽不下一口气,竟是在那里争了起来,堵住了通道,这才引得后面一片阻塞。
船家大呼倒霉,顾早倒不焦急,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