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吵架,便会有歇的时候,等双方都偃旗息鼓了,河道自然也就通了。看看日头正中了,想着在船上已是连着多日没有碰过新鲜菜蔬了,又见这河两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便扭头叫那船家寻个码头将船泊了,好让她上岸去采买些接下来几日的菜蔬。
那船夫跟着也连吃了多日的腌瓜酱菜,嘴里早淡得要出毛了,听说顾早要去买菜,自是高兴,忙不迭地起了锚,瞅见个埠头,便要撑了过去靠岸,身边却是游过了一只轻轻巧巧的小舢板,到那停着的大小船只中间来回穿梭。舢板上只一个穿了旧衣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那里叫着“烧饼油果子清水冽……”,嗓子甜津津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来她竟是趁了这空当,过来兜售烧饼油果子清水的。河面上的人,本就等得不耐,又已是日中,大多腹中饥饿了,那些自己懒怠起火烧饭,便纷纷掏出了角子买那烧饼油果子充饥,小姑娘生意竟也是好得很。
顾早笑了下,感叹了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颇会做生意,见船已经靠了埠头,便欲和三姐上岸去。恰在此时,耳朵里却是听到了一阵惊叫声,似是刚才那小姑娘所发。
顾早转过头去,见不远处停了一艘大画舫,那小姑娘的舢板正停在那画舫边上,却不是做生意,正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在轻薄。
那男人不过十八九的样子,衣饰丽都,全身上下挂满了玉坠香包,面目倒也清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会泛桃花,身后站了两个家奴模样的人。他此刻正攥了那小姑娘的手,笑嘻嘻道:“小娘子声音倒是甜蜜,此刻船又不走,你倒不如上了我的船给我唱个曲儿,听得好了,你那烧饼油果子我全买了,再送你些胭脂香粉。”
顾早皱起了眉,停住了脚。
那小姑娘面色苍白,见手被那轻浮男子抓牢了一时甩不脱,情急之下,附身过去朝那男子的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那男子痛叫一声,用力甩开,那小姑娘站不住脚,竟是扑通一声载进了河里,连那舢板也翻了过来,烧饼果子漂了在水面上,一个个沉沉浮浮。
那小姑娘掉在河里,两只手伸出了水面,口里只是叫着救命,看样子是不识水性的。刚才那被咬了一口的年轻男子却也不叫疼了,龇牙咧嘴从身后一个家奴的手里操了根船桨过来,顾早以为他是要伸下去救人的,万没想到他竟只是将那桨伸到了水里,等小姑娘抓牢了,却偏偏不拎上她,反而扯了她在水里按上按下,竟是耍猴那样的玩,身后的那两个家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睛朝着周围船只上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的人瞧了过去,大声嚷道:“东京皇城里的杨贵妃可是我家小公爷的嫡亲姐姐,小公爷想对这娘们发善心,她却是不识好歹咬伤了小公爷,便是拉了去乱棍打死也是应该的!”
那些本看不过眼的船上众人听那家仆报出了杨贵妃的名号,一个个便又有些缩了回去,只是偷眼瞧着,再也不敢出来一步了。
那年轻男子竟似玩出了兴味,蹲在了画舫边上,将手上的桨连着那小姑娘的头按下了水足有七八秒,这才又提溜了上来,那小姑娘已是不知道喝了几口水,手竟有些松脱,便似要抓不住了。
见那男子竟是又要将她按下水去,顾早再也忍不住了,从那船家的的手里抢过了竹篙,一把推开了还想阻拦自己的方氏,点着便朝那画舫行去,只是未行到一半,眼见那小姑娘便已是松脱了手,一下子沉下了水去。
顾早大惊,也未多想,连鞋子也来不及脱便已是一头跃了下去,凫到了水下,水有些浊,顾早隐隐瞧见前面水下有一团正不断下沉的黑影,想来便是那小姑娘了,几下凫了过去,抓住了她的腰身,一个蹬脚,头已是冒出了水面。
顾早托了那小姑娘,朝着自己的船游了过去,到了船边,三姐和青武早帮着将那小姑娘拉上了船,看她样子,应是晕了过去。
顾早正要自己也上了船,却听见身后那画舫里的男子竟还指着自己这边骂个不停,蹲在画舫边,手上的浆不断拍着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她心中大怒,冷笑了下,便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中。
边上的众人和那男子连他身后的家奴眼见顾早突然没了,都是一阵发愣,却未料到一会突然“哗啦”一声,她竟已是从那画舫的边上钻出了头,伸手猛地一扯仍攥在那男子手里的木桨,那男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已是一个倒栽葱地被拉进了河里。
众人大惊,很快却都指着那正在水中狼狈挣扎的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顾早也不理他口里嚷着救命,径自便游回了自己的船,双手撑住了船舷,正要上去,却又听见身后的画舫上传来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这都怎么回事,闹成了这个样子!”
顾早半个身子已是上了船,回头望去,却恰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她稍稍一愣,打量了一眼,见此人穿了一身青色绸衫,身材高大,只是半张脸都被大胡子遮住了,看不出年龄,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是很大。
那几个家奴似是有些畏惧于他,面上片刻之前的嚣张之色早就飞了,缩头站在那里,竟也忘了去拉那仍在水里浮浮沉沉嚷着救命的小公爷。
那男子和顾早对了一眼,远远地便瞧见了她面上正不断滚落的水珠,眼睫毛也是湿的,更是衬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一时竟是有些失神,刚一眨眼,却又见那女子已是转过了脸,自顾撑着上了船。她身上的衣衫单薄,被水打湿了尽数贴在身上,裹出了细细的一截腰肢,脚上鞋也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脚和一段小腿,那女子却似自己浑然未觉,他的眉头便是微微皱了起来。
顾早上了船,也顾不得自己还全身湿嗒嗒滴着水,更是不理边上那早已吓得直咬手指头的方氏,先蹲了下去瞧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顾早摸了下她的心口,见还在动,知道她只是一时闭了气,心便先松了一大半,当下撬开了她的嘴,自己俯了上去吹气按压,不一会,那小姑娘嘴里流出了些水,喉间咕哝了几声,眼睛便已是睁开了。
此时已是十月了,虽仍是着单衣的时令,只是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还是透着些凉,顾早怕那小姑娘受了寒,便让三姐扶了她进去换件衣裳,自己还未喘口气,便已是迎头碰上了方氏的一阵狗血喷头。
原来方氏刚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头就看见那高头画舫已是朝着自己的船行来了,那小公爷早已被捞了起来,正湿漉漉四平八叉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身边围了一大圈的家奴和不知哪里冒出的娇滴滴的丫鬟仆妇,都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又见那立在一旁的大胡子形貌严峻,早已经吓得腿都似那抖糠筛般抖了起来,心中暗暗叫了声苦,一把扯了顾早,手指头便已是朝着她面门上戳了过去。
“二姐你个惹祸精,边上那么多男人都不敢出头,你一个娘们去逞什么能?捞起了那小姑娘也就好了,你又将那杨家小公爷扯下水来做什么?那样的皇亲,是你惹得起的吗?只怕东京还没到,眼见全家就要被你害了,可叫我怎么去见那地下的顾二哟……”
顾早由了方氏不停地骂,自己裹了件三姐递来的外衫,看向了对面正靠来的画舫上的人。
11 到东京了
两个船渐渐近了。画舫的船舱甲板要高了许多,大胡子男人只是静静立在船舷边,居高地看着下面的顾早。
顾早头发还往下不住滴水,却是紧紧裹了衣服,扬起了头冷冷瞧着那大胡子。
那男人见顾早竟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目光,心道这女子好不知礼数,微微地皱起了眉头,目光又沿着她新披上的半干的外衣一路向下,却是瞧见了一双白生生的天足竟还裸露在外,眉头皱得更是紧了。
顾早顺着他目光,早就想起了自己还是光着脚。她倒是完全不在乎,从前便是大腿胳膊也露过,哪里还在乎这一双脚?不过心中亦是明白此时非彼时,此时女人的一双脚,只怕比那三点还要私密了些,当下皱了下眉头,将外衣稍稍往下扯了些,堪堪盖住了脚板,这才又抬起了头。
这两人对视,边上的人却也都是没有闲着。周遭的船只虽是慑于那杨贵妃的名头不敢过份地靠近了,却都为顾早暗地里喝彩,怕她此时吃了亏,早就围了过来成了一个大圈在不停起哄;三姐和青武虽亦是有些惊惧,但怕二姐遭了欺侮,也是齐刷刷站到了她的身后,对那大胡子男人怒目而视;只有方氏,骂完了顾早,这才转过了身,挡到了她身前,一边回头对着她拼命打眼色,一边自己低头弓腰,对着画舫上的大胡子男子挤出了一脸的谄笑。
“这位公爷,还有那位小公爷,刚才都是我家二姐不好,她自小就犯有冲病,病发就猪油蒙了心的到处冲撞人,那位小公爷瞧着是无碍了,我给你们磕头赔罪了,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家二姐这次吧。”
顾早听那方氏之言,虽是滴滴答答的有些让人牙疼,却也明白她的苦心,又看了眼对面那飞梁画栋的大画舫,再想想自己身后的弟妹,心中一酸,暗叹了口气,只是垂了头,就当认了。
谁知那刚才一直都仰倒在甲板上叫唤个不停的小公爷却是一骨碌坐了起来,也不顾身上湿嗒嗒的,指了方氏便大骂了起来:“你个老虔婆,你还当有下次啊?小爷我这次要是不把你家那个撒泼的婆娘好好整治一番,我就枉称了小霸王!”
方氏一怔,见这小霸王厉害,心道今日左右是善不了了,心中一横,当下便已是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一边拍着身边的板子,一边哭天抢地了起来:“哎哟顾二你个短命的啊,你自己走了倒好,怎的也不把你全家都一道收了去啊,眼见着今日到了那官家(宋代人称皇帝为官家)脚下了,青天白日的竟也是被人这样的欺侮到了头上,这可叫人怎么活啊,哎哟我的老娘诶……,我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大花船上好了,也算是来过了一趟皇城……”一边嚎着,一边那眼泪鼻涕便已是滚了出来,擤了一把,便已经甩到了对面的画舫上去。
那小霸王平日虽也是个骄横的,却哪里见过像方氏这样的货色,眼见着她手上的一把鼻涕眼泪便要往自己脸上甩了过来,吓得后退了几步,身边的丫鬟仆妇也一片尖叫,周围围观的人更是起哄得不行,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顾早见方氏又使出了这老一套的看家本事,居然也似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