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开府,一应事务就由姜氏代劳,也凑了一份子。又有颜孝之等姻亲,李彦等姜戎的同僚,或亲往、或遣人,都来致奠。
宫中又赐下秘器,并没有用到姜家自己备下的棺木。
蒋氏实是死后哀荣。
颜神佑在前头奠完了,又往后头去见舅母,她姨母大姜氏也回娘家哭灵。大姜氏的长媳乃是楚家媳妇,颜神佑也认得她,只是匆促之间不及交谈。众人抱头痛哭,大舅母范氏哭道:“好容易熬到天下太平了,怎么没享着福就去了呢?”姜家婆媳相处和谐,范氏一哭,尤氏、周氏一起跟着哭。
周氏哭过一回,昏昏沉沉地看颜神佑在那儿抽噎,忙止了泪,对她道:“你有身子的人了,不要太伤心。”
经她提醒,大姜氏忙说:“你这孩子,你外婆不是让你不要过来的么?”
颜神佑哽咽道:“我还是想来看看。广州那里,怎么说?路远长程的,又秋热,他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范氏深吸了一口气:“子孙在外的,都得回来。他们已经递了丁忧的本章了,朝廷……什么时候批下来呀?”
颜神佑道:“就快了,等他们回来了,一道批了。”
范氏催促道:“递几本,批几本,成么?宫里皇后娘娘约束外家,我们也不敢恃宠而骄,从不曾额外求过什么,就求这一件,好不好?”
颜神佑道:“我回去便向阿爹说。我……我想再看外婆一眼。”
范氏十分犹豫:“别冲撞了。”
颜神佑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终究去看了一眼。
秘器赐下得很快,张太府的效率也很高,从迁过来,就预备了好些个“随拿随用”的常用物品。这边报丧,下旨,说要秘器,那边就抬出一具早准备好了的,一掸尘土,送了过来。
蒋氏的面容很安详,光线照到棺椁里,形成奇怪的光影。范氏使个眼色,她的儿媳蔡氏忙领人扶着颜神佑,将她搀得远了些。颜神佑见一家人都围着她,忙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
范氏道:“你也去外头歇着去。你舅舅还有话要与你说呢,”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过一时,我那舅舅也要过来。”
范氏是前头米老丞相的外孙女儿,米挚是米老丞相的亲儿子,范氏的生母,与米挚恰是亲姐弟。颜神佑挤出一个笑来:“舅母这些日子,没少听聒噪罢?”
范氏苦笑道:“也就剩一张嘴了,我这做晚辈的,听着罢。”以米挚的固执,外甥女纵容女儿做官,怎么也得念叨几句。想当年,另一位舅爷可是直接闹上门儿来的。
这话题不好说得太深,颜神佑果断去了姜戎的书房。姜家受战乱的影响还不算大,凡重要的典籍、器物都保留了下来,是以姜戎的书房藏书颇丰。颜神佑看着这书房,想起在旧京抄书的日子,脸上有些发热。
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却见进来的不止是姜戎弟兄仨,还有一个蒋熙祖孙。彼此见了礼,颜神佑问道:“怎地不见米丞相?”
蒋熙道:“来了,又走了。”
颜神佑复向姜戎致意。姜戎又问起丁忧的事情,颜神佑道:“方才大舅母已经说过了,应当无碍的。”
蒋熙一脸的灰败,精神看起来也不好,却强撑着问道:“他们兄弟出了缺,要怎么补呢?”
颜神佑道:“这个,阿爹已经有了主意了——谁说少了一个丞相,就得补上一个的?”
蒋熙人老成精,看了她一眼,心说:所以你这个尚书令要是休产假了,也就不用有人补你的缺了,对吧?你也忒狡猾了!口上却说:“兵部尚书也不补?命侍郎权领三年?没有这么做的。这样恩宠太过,唉,殿下,明人不说暗话,眼下情势可不大好。”
颜神佑道:“今天您来了,就没有不好。”
蒋熙道:“我老啦,我妹妹已经去了,我不定哪一天就要随她一同走了。”
颜神佑道:“只要血脉还在,只要子孙争气,就不致身后悄无声息。”
蒋熙自嘲地笑了一下:“殿下还是这么明白。看明白了别人的路,自得明自己的路么?”
“不就是有人不甘心么?他们已经乱了阵脚了,真个有本事,早就进政事堂了。现在么……一群人,怕正在家里削脑袋呢,削了也白削,钻不进来的。”
蒋峦道:“方才米丞相来过,见到了这府上大娘子……”
米挚过来也是致奠的,却又见到回来哭外婆的姜宗。姜宗是米家的媳妇,米挚现在是米家的当家人,得亏姜宗的丈夫米修跟米挚是长房,米挚是三房,现已分了家,姜宗与丈夫自己一处宅子过活。米挚又碍于姜戎的颜面,只好两头施压,不好伸手去越界。一头念叨着外甥女范氏,责她教女无言,一头又说米修,纵容老婆胡来,失了阴阳秩序。
今天,米挚本来是亲自来致奠,顺便问一问姜戎有什么打算。大家都是旧族出身,姜戎再如何偏向新贵,与旧族的香火情是斩不断的。说不两句,姜宗到了姜戎的书房这里来。米挚遇上了,再忍不住,将她一通说:“妇道人家,怎么好就这么跑到外面来了?遇上了外男,要怎么收场?你当谨言慎行,勤修妇德!”
姜宗道:“真有阴私事,高墙深院也不能禁。心底坦荡人,自然风光霁月。要我修德行,我看呐,有些人该洗一洗那龌龊的心了,怎么就看谁都不像好人了呢?”
米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免恨起女人为什么要读这么多的书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米挚最后被姜宗给气跑了。姜宗将人气走了,才对姜戎眨眨眼:“哎呀,阿爹,我将个长辈气跑了呢。”
姜戎扶额道:“你与神佑厮混日久……”学坏了……
姜宗不屑地道:“这位长辈,将自己当作个力挽狂澜的圣徒,想殉道了呢。”
姜戎道:“他虽行事迂腐,品德却是可敬的。”
姜宗忍不住跟亲爹抬杠:“这世上最可怕、最会坏事的,就是有德无能的人。如今世道变了,他们舍本逐末而不自知,我得叫郎君离他们远些才好。”
姜戎道:“他是长辈,你记得回去请个罪。”
姜宗道:“长辈很忙,没功夫见我们呐!您不知道,他那府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尽是旧族,不定在憋什么坏呢。先是整人家丰小娘子,一群怂货,整不着人家。现在说不定要换个人来整呢,不一定是我,不过,看这阵势,兴许……”
姜戎道:“就你知道的多!后面陪你娘去!”话虽如此,又将姜宗说的与自己的情报加以印证。听说颜神佑来了,急将她请到了书房,来商议个对策——正好拿米挚做个话头。
蒋熙是他亲舅,平素对姜戎兄妹也算照顾,又是丞相,与姜戎的立场有着微妙的相似——分明是旧族,又知道旧族如今的作派不能持久,却又无力改变。是以蒋熙倚老卖老,问得直接。
颜神佑认真听了,对蒋熙道:“您说这情势不大好,可有对策?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蒋熙道:“圣人对旧族,是否颇多不满?想要将旧族放到哪里呢?”
颜神佑反问道:“蒋翁这话说得奇怪,您不是旧族么?我阿舅不是旧族么?还是我唐家伯父不是旧族?你们在哪里,就是阿爹将旧族放在哪里。”
蒋熙道:“我问的,是老米他们……”
颜神佑道:“他们,又置君父又何地呢?既然要说实话,就甭跟我说,您没察觉出他们与您的不同来。天下这么大,天子家尚且不敢说独吞,偏有人要排斥异己,不觉得可笑么?虞堃姓虞、五逆也姓虞,您见过虞堃把自己跟五逆捆一块儿说话的么?”
摊牌了。
姜戎万万没想到,本来就是互相通个气的,最后让他外甥女搞成……策反。不对,也不算是重返,他本来就不想跟那群逗比混来的。也不太对,大家好像是亲戚。姜戎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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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去哭外婆,回来却跟她爹汇报:“我把阿舅和老蒋搞定了。”
颜肃之大为好奇,看着侍女给颜神佑洒盐,搓着手问:“你把他们怎么了?”颜神佑也不卖关子,将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对颜肃之道:“只要老蒋还没老糊涂,就会知道怎么办,也会为了保全旧族尽力让他们识相。要我说,老米心地倒不坏,就是,人有点儿傻。”
颜肃之道:“你这么点年纪,懂什么?还好评论比你大几十岁的人了,慎言~”
颜神佑吐了一下舌头,想说去看姜氏,又想到了蒋氏,心头便是一沉。拖着脚步去了昭阳殿。昭阳殿里,阿萱与颜静媛、颜静娴正陪着姜氏说话。颜静媛虽然很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却有一样好处——安静。不开口的时候气质颇为宁静,很有安抚的效果。
颜神佑见姜氏,就拣好事儿说,说将奠仪都带到了,又有多少丞相过去致奠一类。姜氏死了亲妈,说得再多,她的心情也难以好起来。颜神佑说到最后,干脆陪她静坐了。
姜氏呆了一阵儿,对颜神佑与六郎道:“你们都有事要忙的,不要管我啦。我就是心里难受,旁的事儿,能交与你们去办,唯独此事,谁都帮不了谁。”
颜神佑道:“阿爹要缀朝五日,我们也少了很多事。”
六郎小声问道:“等不到广州那里人来了?多拨些冰去呢?”只要尸身能够保存得好,停灵几个月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颜神佑道:“秋热没过,不好为他一个晚辈,弄得外婆不得安葬的。”
六郎一想,也对,如果是嗣孙,还能再等等——姜云却又不是。不多时,楚氏也遣人慰问,且对姜氏说:“这几日你心里也不痛快,不须晨昏定省了。”当皇后看起来风光,可要认真为亲妈穿个孝,都有各种限制。楚氏索性放开了,让姜氏自己难过几天,不用到自己强颜欢笑。
姐弟俩陪了姜氏数日,又将宝宝和八郎、九郎都停了课,带过来陪姜氏解闷。如是数日,姜氏道:“好啦,我心里都明白,你们容我慢慢地缓一缓,你们得去早朝啦。”
缀朝五日之后,压着的许多事情就来了一个小爆发。
方铎等人搜集的黑材料还没拿来,章垣便抢先发难了。靶子还在路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讨论的话题。
章垣的奏本上得很奇葩,道是蒋氏死了,子孙丁忧,为什么阿婉没有上表丁忧呢?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山璞也立朝站班,听到这个,脸色就变得很难看。阿婉是女头人,自然是有个官职的。可谁都知道,她那个官职,“归化”的成份极大。不像山璞,是正式加入了朝廷的序列里的。
丰小娘子抗声道:“我没见过有女婿丁岳父岳母的忧的。”
米挚道:“那是赘婿!赘婿不得为官的!”
颜神佑默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