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行选妻,就是因为担心柳氏族人会给他订下一个家世不凡的妻室,为他带去岳家助力,结果柳家的族老们给他选的,同样是一个孤女么?她就不信柳四太爷的这个决定曾经通知过柳二叔夫妻,若他们是知情的,断不可能不依,无论是六品武官之女,还是她这个绝户,论家世都比容家那位姑娘强一些,柳四太爷找了这么一位姑娘回来,既不通知正主儿,又要在事后寻晦气,他当她顾文怡是好欺负的呀?!
文怡又笑了笑,柳四太太在旁见了,只觉得心里渗得慌,干笑道:“行哥儿媳妇,你…”
文怡冲她笑得更亲切了:“四婶,你说的这几位叔叔在哪儿?是在外头么?快请了来见见吧。还有那位容表妹,此时是在四爷爷家里住着?”
“啊?啊…”柳四太太一时反应不过来,忙道,“容家人都在客栈里等消息呢,倒是他们的老婆来了,就在前院候着,你这就要见么?不如…”
文怡有些漫不经心:“既是自家亲戚,又是长辈,就不必太过客套了吧?请了来见就是。”又命润心:“去备茶点来。”润心躬身一礼,应了,却到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文怡心里更有数了。
润心是舒家女,对柳家的人事比较熟悉,她告诉文怡的正是文怡先前猜想到的,容家人在柳东行的父母死后,便再也没上过门,东行小时候曾经派舒嬷嬷去联系过他们,但他们却一次也没来瞧过他。不过东行当时更在意蔡家的亲戚,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来的是容家两位太太,柳四太太一番引介,文怡也闹不清她们到底是容氏太夫人哪位晚辈的妻子,只笼统叫一声大表婶、二表婶。不过这两位容太太虽然穿戴寻常,身上的半旧绸衣还有此不大合体,态度却颇为倨傲,容大太太年长些,脸圆圆,两只眼睛自打进了门便盯着文怡不放,容二太太长着一张长脸,把下巴抬得很高,尖着嗓子问:“这么说,你就是咱们行哥儿后来订亲的那个姑娘了?瞧着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嘛!行哥儿怎么就看上了你?听说你家还是绝户?”
文怡一听,便知道是两个胡涂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着说:“两位婶娘请坐,来人,上茶。”
便自顾自地坐了上方的主位,板着脸不说话。
两位容太太一见便生气了,容二太太要说话,被容大太太挡了一挡,后者似乎还算有些章法,在左边下首第一把交椅上坐了,丫头来倒茶上点心,她也神情淡淡的,只是看到茶点精致,略走了一会儿神,立时便收回来了。容二太太则是立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还捧着那茶碗看个不停。
柳四太太在旁早已经咬牙切齿了,这里是长房的宅子,文怡坐在正位,那是没法说的,但这两个妇人也太不知礼了吧?居然把她的位子给占了去!要是她往右边坐了,岂不是显得比她们位卑?她怎么就把这两人给弄进来了呢?!
柳四太太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往右边第一张交椅上坐了,满心都在期盼着文怡给这两个蠢妇一点教训,但文怡坐在上首,却半天也没吭一声,倒叫她糊涂了。
门外有人影晃了一晃,众人转头望去,却是荷香进来了。恭恭敬敬地来到厅中,向文怡呈上一只托盘,盘中央是张大红请帖:“恭人,恒安知府衙门送了帖子来,知府太太听说您来了,明日要设宴给您洗尘呢。送帖子的人在前院立等回话。”
文怡有些意外地看了荷香一眼,心中暗暗叫好。这丫头真是机灵,这张请帖事实上是一个时辰前连着礼物一起送来的,她已经婉拒了,还附上了回礼,没想到荷香会在这时候把这张废帖翻出来再送一次。她笑了笑,配合着演戏,让人接过帖子来看了看,又递了回去:“你跟送帖子的人说,帖子留下,但宴席就算了。知府太太盛情难却,本不该辞,只是此番相公回乡,只是为了私事,不打算惊扰地方,知府大人的厚意,我们夫妻心领就是。”这话还未说完,旁边已经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荷香恭敬一礼:“是,奴婢领命。”又捧着托盘退出去了。文怡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仿佛刚刚吩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而已。
柳四太太去过一趟京城,也算是见惯世面了,倒没怎么大惊小怪,“这样好么?恒安知府论品级跟行哥儿是一样的,这样回绝,会不会太扫知府大人的面子?再怎么说,行哥儿也是这里的人哪!”
文怡笑道:“本朝素来文武分家,之所以是知府太太下帖子请我,而不是知府大人下帖子请相公,就是因为这一条。再说,相公要掌兵,就不好跟文官来往过多,这也是避嫌的意思,想必知府大人是明白的。回头我备一份薄礼给知府太太送去,也就完事了。”
柳四太太毕竟不清楚这些官场上的规矩,只能干笑着应是。
两位容太太脸色都有些扭曲,对视几眼,倒把先前的倨傲略减了几分。容大太太轻咳了一声,失开口道,“行哥儿媳妇啊,其实我们这趟前来呢,是为你大表妹的事…”她瞥了柳四太太一眼,“想必你也都听说了,我们大姑娘可是柳四太爷亲自做了主,许给了行哥儿的…”
话未说完,已经被文怡打断了:“婶娘说什么?许给了我家相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容二太太忙道:“是去年六月的事了,你们家四老太爷可是亲口发了话的!”
柳四太太凉凉地插嘴:“四老太爷不过是把容姑娘接过来养着,哪里发过什么话?!”
容大太太闻言就不依了:“四太太,你说话要有良心,满恒安的人谁不知道柳四太爷把我们家姑娘接过去,是要做亲的?如今亲事做不成,我们姑娘能嫁给谁去?!”
柳四太太柳眉倒竖,正要反驳,文怡却先开了口:“两位婶娘这么说,我倒有些疑惑,我与相公是去年端午过后订的亲事,今天四月完婚,按说中间也隔了将近一年功夫,怎么就从没听说过老家还有这么一门亲事呢?”
容大太太有些不自在了:“这种事我们怎么知道?想必是恒安离京城远,行哥儿没来得及听说?”
文怡也不追究,只是问:“不知可有表记?”
容二太太也不自在了:“这个…你们家四老太爷亲自发了话,恒安人人皆知…”
文怡笑了笑:“我家相公,是柳氏长房之子。”
这下连柳四太太也觉得这门亲事是柳四太爷多管闲事了。
容大太太咬咬牙,索性心一横:“行哥儿媳妇,你看这样吧,再怎么说,外头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姑娘是许给行哥儿了,行哥儿不娶她,她这辈子就毁了。名份咱不跟你抢,咱们家如今也败落了,大姑娘又没有爹娘做主,只当看在姑太太的份上,让她讲你柳家门做个二房…”
文怡飞快地打断子她的话:“纳亲戚做妾,这可是有违国法的。我们怎么敢?”
容大太太愣住了,容二太太尖声道:“这有什么呀?纳表妹做二房的多了去了。别忘了,你们柳家当年可是亏待了我们家姑太太的,如今还要再欺负我们家的女儿么?!我知道你们柳家是名门,但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文怡冷冷地笑了笑:“容氏太夫人是我家相公的亲祖母,是我的太婆婆,她的委屈,自有我们夫妻替她伸张。二位又以什么身份,来逼我相公违反国法?!”
两位容太太都呆住了,还要再闹,只听得门外一阵喧哗,荷香嚷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便冲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秀秀气气的,一双大眼极其有神,进门后见了两位容太太便冷笑一声,“二位婶娘果然来了,还嫌我们家丢脸丢得不够么?!当初见人落魄,就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见人风光了,就死皮赖脸地要攀亲。对不住了,我才是正主儿,我宁可死了也不要给人做妾,婶娘们就请回吧,别再丢我们容家的脸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昔年今日
文怡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姑娘,猜想她应该就是柳四太爷接回来的那位容家小姐了。
只见她相貌清秀,穿着素雅的藕合色夹袄,下系酱紫色百褶布裙,头上也只戴了两支镶玉的银簪,款式颜色俱是有些老气的,但衬着她的人,却显得颇为端庄雅致,可惜此时此刻她脸上的怒气却将这份端庄雅致破坏了不少。
两位容太太听了侄女的指责,都不以为然。容大太太是板着脸教训:“大姐儿,长辈们在商议你的婚姻大事,你一个年轻女孩儿跑出来插什么嘴?没得叫人看了笑话,还不赶紧回房去?!”容二太太则说:“死丫头,我们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你?什么叫丢脸?你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样子,就不丢容家的脸了?!你嫁不了人不要紧,你妹妹们还要嫁人呢!”
容家小姐眼圈已经红了,深吸一口气,冷哼道:“我竟不知我有哪里丢脸了?!我没有上赶着给人做妾,哪里丢了容家的脸?!我们容家虽大不如前,却也是正经读书人家,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自打爹爹去世后,家里竟连一个读书种子都没有了!叔叔们整天四处钻营做发财梦,婶娘们则到处串门子牵线拉媒,弟弟们不好生读书,妹妹们不老实学做针线,一个个只知道胡闹。若不是姑祖母当年贤名远播,别人早把我们容家当成笑话了!可叔叔婶婶们却还不自知,天天就在外头打着姑祖母的旗号招摇,你们可知道外头的人都如何看我们容家?!什么家教严谨,什么世代书香,什么礼仪廉耻,什么贤良淑德…谁都知道当年姑祖父和表舅表舅妈去世后,柳家换了当家人,你们就当世上没有柳大表哥这么个人似的,人家上门来找,你们还当叫花子似的打发出去!但凡有点廉耻,今日都没脸上这家的门!”
骂完这番话,容家小姐已经忍不住泪水了,掩面痛哭,“我好好的女孩儿,没了父母,叔婶们都不愿收容,好不容易得到四老太爷一家垂怜,暂且寄人篱下,平日事事小心,从不敢有半丝松懈之处,原想着还能过几年清静日子,没想到还是叫你们毁了!”
容大太太听到这里,已经黑了脸:“大姐儿,你说话可要有良心,外人不知道的,听到你这么说,还当我们真亏待你了呢!当初你爹死了,我们也没不理你啊?只不过家里人口多,又不富裕,我还跟你叔叔商议是不是叫你妹妹腾出半间屋子来给你,结果柳四太爷抢先一步就把你接过来了。他如此热心,我们也不好拦着。再怎么说,你在柳家享福,总比跟着我们受苦强,又不是我们逼着柳家带走你的,你怨我们做什么?!还有,你在这里过了几年好日子,也不知道接济接济我们,我们也没怪罪,见你受了委屈,还替你出头。做人可不能太不知好歹!”
容二太太也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大姐儿,你是好日子过惯了,又得柳四太爷一家子看重,不知道我们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