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第95页

北征要大败而还了,许昌、颖川诸郡又要沦入敌手。”
  陈尚只记在心里,没问陈操之为何如此肯定谢万一定会失败,反正这次入京就会知道消息了。
  陈操之又问:“三兄途经吴郡时,可曾听说陆使君之子病情如何了?”
  陈尚道:“听说是卧病不起了,我因急着赶回钱唐,未去探望。”
  陈操之道:“陆使君与我有知遇之恩,按理我应前去探望陆公子,只是母亲需要照顾,我不能前往,我等下写一封信,请三兄到吴郡时呈给陆使君。”
  陈尚从九曜山下来,待陈操之写了信,就将那卷《明圣湖论玄三篇》一起收入行囊,便去南楼向母亲和幼弟告辞,再赴建康,这是他今年五月以来第三次去建康了。
  八月底来震的妻子黄氏分娩,和来圭的妻子一样也生了一个儿子,来福这一脉真是人丁旺,来福生的都是儿子,两个儿子又生了两个孙子,儿子媳妇都是年轻体健,还有得生呢。
  陈母李氏见到胖胖的小男婴,好不羡慕,心里想着若是丑儿把陆小娘子娶过门,也生出这样壮实的男婴,那可有多好!
  寒秋九月到来了,陈母李氏身体一直不见好,常常夜咳,无法平卧,总是半靠半坐在床上,白日里却又还好,也不咳嗽。
  九月初五午时,陈操之正陪母亲用午餐,听得楼下牛车声响,似有好几辆牛车到来,便对母亲道:“娘,我去看看,应该是有客人来了。”刚走到楼廊上,就听楼下有人嚷道:“子重,子重,顾恺之来访。”
  陈操之俯身一看,就见一个着白绢衫、戴紫纶巾的俊拔不凡的少年郎正仰头四望,这少年郎身高近七尺,眉毛与眼睛离得很开,似乎对看到每一件事都无比惊奇、充满了兴趣——
  “长康!”陈操之叫道,喜上眉梢,朝院下挥手,回头对母亲道:“娘,儿的好友来了,我去迎他们上来。”
  陈操之飞奔下楼,只见院中停着六辆牛车,有十几个人,顾恺之大步过来,朝陈操之略一施礼,便拉住陈操之的手仔细打量,说道:“子重兄,去年腊月一别,你似乎更俊美了,这江左第一美男子非你莫属,人道王献之第一,我以为王献之不如你,王献之过于苍白秀美。”
  陈操之笑道:“有三绝顾虎头在,我何敢称第一。”
  顾恺之道奇道:“三绝?哪三绝,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顾恺之人称“画绝”、“痴绝”、“才绝”,现在应该还没这说法,陈操之道:“自然是绘画、吟诗和容止三绝了。”
  陈操之一边与顾恺之寒暄,一边朝其他来客看去,跟在顾恺之身后走来的是身高体壮、人物轩昂的刘尚值,随后是相貌不俗的丁春秋,而立在牛车边微笑着望着他的那个额广鼻挺、眉长目秀、气质端凝的少年正是徐邈徐仙民。
  “仙民。”陈操之拉着顾恺之走过去,不待徐邈作揖,便拉起他的手,说道:“我等挚交,不必拘于俗礼,来个握手礼吧,尚值、春秋,一起来握手。”
  刘尚值、丁春秋笑着走过来,五个人十只手交叠在一起,这一刻,友情的可贵充塞于年轻的心灵。
  顾恺之痴态发作,用他那独特的顾生咏大声吟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是去年冬月陈操之临别那晚用洛生咏腔调吟唱的古诗,顾恺之现在用晋陵方言咏叹,刘尚值顿觉睡意一阵阵袭来。
  陈母李氏扶着栏杆笑问:“丑儿,这些都是你朋友吗,有几个是第一次来陈家坞吧。”
  顾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便一字排开,朝二楼的陈母李氏深深施礼,分别道:“晋陵顾恺之——”
  “东莞徐邈——”
  “晚辈刘尚值——”
  “晚辈丁春秋——拜见陈伯母。”
  陈母李氏年老喜热闹,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很是欢娱,招呼道:“都请上来坐吧,丑儿,好生款待朋友。”
  陈操之领着顾恺之四人上到二楼,顾恺之四人又以后辈礼拜见陈母李氏,顾恺之糊涂,见陈母李氏面现紫色,还以为是血色充足呢,说道:“晚辈听尚值说陈伯母身体欠安、子重忧心忡忡,晚辈也很挂念,今日一见,陈伯母身体甚是康健嘛。”
  陈母李氏笑道:“老妇这身体啊,还好,还好——顾公子是从吴郡来的吧,就这里多住些时日,我儿操之僻居小县也是寂寞,你们可以游湖登山、写字作画。”
  顾恺之喜道:“晚辈正要叨拢陈伯母,这次来啊,要住上一个月,把这青山秀水全部搬入我的画卷才舍得走。”
  陈母李氏李氏很喜爱顾恺之的爽朗明快,连声说好。
  润儿走过来问:“哪位是顾长康顾世叔?哪位是徐仙民徐世叔?”
  顾恺之、徐邈都是一愣,他二人一向都是称呼别人为世伯、世叔,现在被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称呼世叔,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
  顾、徐二人向润儿各道姓名之后,润儿才与阿兄宗之分别向顾、徐、刘、丁见礼,年龄虽小,但礼仪标准,一丝不苟。
  顾恺之大赞,对陈操之道:“子重,建康瓦官寺请我为其大殿画壁画,我答应三年之内画好,其中要画个龙女,一直未有形象,今日看到世侄女润儿小娘子,龙女形象有了。”
  润儿问:“顾世叔也会作画吗,有我丑叔画得好吗?”
  顾恺之大笑,说道:“过两日我画一幅画让润儿小娘子品评,看与你家丑叔的画相比认高谁下?”
  顾恺之四人及其仆从都未用饭,有十几个人,曾玉环与长媳赵氏极是能干,手脚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人的饭菜全部烹制好。
  陈操之陪顾恺之四人用餐,陈操之见一向诙谐善笑的刘尚值怏怏不乐,便问何故?
  顾恺之笑道:“尚值辞官了,却又恋栈不舍,是以有些苦恼。”


  第二十九章 我心匪石
  陈操之听说刘尚值辞官了,非常惊讶,对于一个初入品的寒门子弟,能在太守府做属官已经很不容易,这是日后升迁的资历,而且上次刘尚值陪扬州名医杨泉来陈家坞,说起自己在陆使君手下做文吏是相当满意的,为何突然就辞职了?
  刘尚值见陈操之眼有疑问之意,叹息道:“子重你还不知道吧,陆使君爱子陆长生已于上月十七日归天了。”
  “啊!”陈操之不禁恻然,来德和冉盛是上月初九到的吴郡,回来报知陆长生病重,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就去世了,陈操之虽料知陆长生命不长久,但现在听到陆长生的死讯,依然震惊,感觉很突然,他在吴郡时见过陆长生几次,陆长生容若槁木、魂不守舍,也未说过什么话,并无交情,只是念及陆使君丧子之痛、陆葳蕤失去兄长的悲伤,也不禁黯然神伤,说道:“我竟不知此事,不然虽不能亲往,也要遣人去吊唁。”
  刘尚值道:“子重不必伤感,汝从兄陈尚已前往吊唁,并送了钱物布帛助葬,又以友人的身份送长生公子的灵柩去了华亭墓地,然后才赴建康,我与仙民、长康也就起程来你这里。”
  陈操之道点点头,问:“那么尚值辞职又是何故?”
  刘尚值苦笑道:“陆使君因爱子亡故,心痛至极,无法理事,已经上表朝廷辞了太守之职,由褚丞郎暂摄吴郡太守之位,我就只好也辞职了。”
  陈操之明白了,说道:“褚俭怨恨我,就迁怒于尚值?”
  刘尚值道:“与子重无关,是我不想在褚俭手下做事。”
  丁春秋摇头道:“那褚俭性狭量浅,接管郡署不到三日,就给尚值安排了很多苦差,明显是刁难尚值,这等人太可恶了。”
  顾恺之道:“尚值辞职最好,不然在褚俭手下是受折磨,区区无品文吏算得什么,我父年初由尚书左丞迁荆州别驾,也辟有属官,尚值就到荆州谋职如何?”
  刘尚值道:“多谢长康,我还是在家暂歇数月,不信那褚俭能升任吴郡太守。”
  顾恺之道:“褚俭是次等士族,才学、名望俱无,哪里轮得到他任吴郡太守,也就让他暂代数月,新任太守一到,就要让位的。”
  陈操之道:“尚值在家暂歇也好,陆使君虽然辞官,但朝廷不会就此让他赋闲的,定会征召其入仕,尚值作为陆使君的门生故吏会更受其重用。”
  刘尚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像陆使君这样不以门第、官职骄人的上司太难得了。”
  顾恺之赶紧道:“家父亦无门户之见,最喜后生才俊,仙民明年便要去荆州谋职,尚值何不一道去?”
  刘尚值笑道:“我的才识远不如仙民,也只有在书法一项投陆使君所好而已,去不得荆州,倒是子重可以去,陆使君已不在吴郡任上,子重的文学掾也当不成了。”
  顾恺之喜道:“是啊,子重明年与仙民一道随我去荆州,荆州是桓大司马治下,最重人才。”
  陈操之微笑摇头:“我母亲身体欠佳,我得侍奉她老人家。”又问徐邈:“仙民上月京口定品如何?”
  徐邈淡然道:“忝为第七品。”
  顾恺之道:“仙民、子重都是上品之才,屈居下品真是让我不平。”
  陈操之微笑道:“不说那些,我等五人今日相聚,乃是人生大快事,长康是否要作长夜吟?”
  顾恺之放下竹箸,果腹之后便思睡,说道:“难得子重如此欣赏我吟诗,我今日有些困倦,明日定遂你愿。”
  徐邈、丁春秋、刘尚值三人都是满脸笑意,丁春秋道:“长康昨夜在我丁氏别墅吟了大半夜——”
  刘尚值领着顾恺之、徐邈来访陈操之,昨日傍晚到达钱唐,便先到丁氏别墅见丁春秋,丁春秋大喜,把顾恺之、徐邈向其父丁异引见,丁异当年想结交顾悦之不成,现在儿子与顾悦之之子成了朋友,又知徐邈是当世大儒徐藻之子,丁异很为儿子欣慰,盛情款待刘、顾、徐三人,只是没想到这三人今日一早就要离开丁氏别墅来访陈操之,便让丁春秋也陪同来陈家坞,叮嘱丁春秋要多与顾恺之结交——
  顾恺之听了丁春秋之言大摇其头道:“你三人俱非我知音,说是听我吟诗,到了后半夜一个个东倒西歪,我吟诗吟得口干舌燥,听不到喝彩声,只闻鼾声此起彼伏,尚值的鼾声尤其响亮,简直盖过了我的吟诗咏叹,实在是岂有此理!”
  刘尚值苦苦忍笑道:“这须怪不得我等,连日赶路实在辛苦嘛。”
  顾恺之道:“你等都不如子重,子重最欣赏我妙吟,记得那夜,我每吟七、八句,就能听到一声‘妙哉’的激赏,得到子重夸奖的这句诗往往就是我得意之句,有些诗句我起先并不觉得有多妙,经子重叹赏,我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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